慈姑饭后进了书房,拿出一本唐人所写的笔记津津有味瞧了起来,不多时濮九鸾便跟着走了进来。
他瞧着慈姑,似乎要说些什么。
这些天两人在一起养成不少默契,慈姑便放下笔记,回看他。
濮九鸾将窗边悬挂的竹帘卷起一半:“外头日头大,莫中了暑气。”
而后他走到慈姑身边,缓慢问她:“慈姑,这番左冰的案子里头涉及出不少他审理过的冤假错案,你可知道?”
慈姑的心无端狂跳起来,她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左冰。时任刑部尚书,当初黄家的案子便是他主审的。
濮九鸾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其中便有你父亲的案子。”
“哐当。”慈姑手里的笔记跌落地上。
濮九鸾将她扶到案前,倒一杯茶水于她。
慈姑却顾不上喝水,滚烫的茶杯直被她攥在手里,她眼中尽是泪水,红着眼问濮九鸾:“之后呢?”
“我今日进宫便是去面圣,向官家禀告这桩案子。今日我已经将确凿证据提交给官家,官家看了卷宗,也同意叫我翻案。”濮九鸾小心翼翼挑拣着字句,“你父亲将获得谥号文岫,你也将获得乡君的封号,只不过这桩案子要过段时间,与其他案子一并慢慢平反,不能操之过急。”
慈姑仰起头声音颤抖:“我爹的案子当真平反了么?”
她固然记住了爹娘的叮嘱要一个人好好儿活着,不要去自寻烦恼纠缠旧事。可如今骤然听见这喜讯,双手还是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是。”濮九鸾点头,“我从前没有把握便不敢说与你听,怕触及你伤心心事,怕叫你空欢喜一场,今儿个拿到官家的首肯,才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好,好好,好。”慈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眼眶中眼泪大滴滴落,家破人亡只因一场政治倾轧,最终沉冤得雪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她擦一把眼泪仰起头,“我能去祭拜我爹娘了么?”
濮九鸾点点头。
他见慈姑双手被烫得发红,忙将水杯从慈姑手里接过,斟酌着说出真相:“当初我见你拿着濮家与黄家的定亲信物,便觉你身份蹊跷,猜测你是黄家后人,后面经过查证得知你奶娘之女与你差不多年纪,又见你又通诗文又天赋禀异,瞧着便应当是黄家后人。”
定情信物?
慈姑迟疑从怀里掏出那枚素不离身的琉璃指环:“你说此物?与濮家?”
她固然知道当初定了亲,却不知道是与哪家,奶娘素来不提过去旧事,她便也压根不知。
濮九鸾点点头。
慈姑犹豫抬起头:“那与我……是你?”
濮九鸾摇摇头。
慈姑瞪大了眼睛。
“是……是宝轩。”濮九鸾呼了一口气,心里莫名的轻松。
他并不知慈姑与侄儿的婚约,这些天瞧来,宝轩似乎天生对慈姑有几份亲近,也不知是不是俗世人常说的姻缘天定,反正濮九鸾每每瞧见宝轩在慈姑跟前,心里便升腾起一些说不明道不出的情感,他不敢分辨那情感到底是不是担心惧怕。
何况他也能觉察出慈姑对宝轩并不排斥,甚至两人之间还有些许的亲密。
濮九鸾心里不是不担心,他比起宝轩自然有许多优点,可那些优点在慈姑眼里重要么?或许她就想寻个像宝轩一般憨憨傻傻的丈夫,人又毫无机心,两人一起吃吃喝喝玩乐汴京,做个富贵闲人。
这种猜测像一只毒蛇,每每在他心绪放松时冷不丁蹿出来咬他一口,叫他魂飞魄散。
如今说出口,心里轻松许多。
他垂首单等着慈姑宣判,手指紧张得蜷缩起来。
谁知慈姑竟然“噗嗤”笑出声:“宝轩?!!”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嗯?
濮九鸾迟疑得抬起头。
慈姑犹在闷笑:“我娘可真没有眼光,怎的与我说了个傻子?”唧唧咕咕笑个不停。
居然是这般反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