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生除了他,还会认识很多人。”李渐鸿说,“要学会如何分辨,别人对你之意是发自真心,抑或是曲意奉承。”
段岭答道:“我不懂,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看一个人他的眼睛。”李渐鸿答道,“与你真心结交之人,对你说话时常不经思考,他们在你面前显露的总是本性,毫无城府。”
“认识一个人,不能只看当下。”李渐鸿说,“他有过往,有身世。”
段岭说:“可夫子说,家世决定不了什么。”
李渐鸿道:“不是家世,英雄不论出身,家世无妨,是身世。你的朋友一个怎么样的人,其中身世占了一半。”
段岭被李渐鸿这么一说,突然也想起来了,郎俊侠从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从未告诉过他。段岭常常问他,郎俊侠却守口如瓶,从不提及。
“但郎俊侠待我很好很好。”段岭最后说,“他的身世应当也不坏,他是个……嗯,对我来说,是个好人。”
虽然离开了郎俊侠很难过,他却很快地习惯了李渐鸿的到来。从前郎俊侠只让他读书,照料他的起居饮食,却从未教授他人情世故,李渐鸿说的话反而多了太多。晚饭时,他朝段岭说嘴里咀嚼食物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咽下去再说;朝段岭问他任何问题,他都会耐心地回答,且从头想起,从头说起,不会用一句“不要问,以后你就懂了”来堵住他的问题。
饭后李渐鸿代替了郎俊侠的位置,坐在井边打水洗碗,还给段岭洗衣服,仿佛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段岭休息了一会儿,给李渐鸿沏好茶,突然想到他也许需要洗澡,便取了皂荚等物,翻出郎俊侠未曾穿过的新袍子,等着李渐鸿一起往澡堂去。
上京澡堂中彻夜灯火,冬天时洗澡不便,郎俊侠就常带段岭来这儿,有干果吃,还有甜醪糟喝,楼下还有说书听。段岭轻车熟路,牵着李渐鸿的手往澡堂里走,踮着脚尖在柜台前数了银两,吩咐搓澡工,李渐鸿只是在后头看,眼里带着笑意。
李渐鸿抬头看着灯火辉煌的厅堂,说:“爹不搓澡,不必吩咐人进来。”
段岭心想兴许是李渐鸿不惯让人伺候,便要自己动手给他搓澡。李渐鸿宽衣解带,现出赤|裸雄躯之时,段岭不禁吓了一跳。
他的身上满是伤痕,刀疤箭创,健硕分明的腹肌上有一道横着的剑痕,胸膛上又有箭疤,宽厚的背部又有一片不大的烧伤痕迹。
李渐鸿吁出一口气,躺在温水池中,池里只有他们两人,段岭拿着粗布巾,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李渐鸿却说:“爹常常与人打架,是以身上带伤,我儿不必害怕。”
“这是……怎么得的?”段岭问。
段岭的手放在李渐鸿肋下,李渐鸿说:“这一刀是被那延陀行刺留下的。”
“那延陀是谁?”段岭问。
“传说是西域第一剑客,不过现在只是一个死人。”李渐鸿漫不经心地说,“一刀换一剑,他捅我肋下,我捅他喉咙,很公平。”
段岭问:“那这里呢?”
李渐鸿侧过身,说:“爹在玉璧关下与元人短兵相接,哲别一箭射穿我铠甲,留下此疤。”
“哲别呢?”段岭又问。
“逃了,还活着。”李渐鸿答道,“但活不了多久了,背后是被火油烧的,你可尽力下手搓,不怕破皮。”
段岭一边给李渐鸿搓洗身体,一边沉默地数着他身上的大小伤痕,李渐鸿赤|裸的身体上犹如打了不少补丁,却丝毫没有令他觉得恐惧,仿佛每一处伤痕配合着他矫健而充满男儿魅力的裸|体,都有种别样的力量美感。
“我儿看到这处了么?”李渐鸿侧过脸,让段岭看他的眼角。李渐鸿鼻梁高挺,鼻子非常漂亮,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眼角处却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疤,仿佛被撞过。
段岭摸了摸李渐鸿的眼角,问:“这是怎么来的?”
“你娘干的好事。”李渐鸿笑着说,顺手从浴池旁放着的茶盘中拣了块酥酪,喂到段岭嘴里,一手搂着他,额头抵着,使劲摩挲了几下。
段岭觉得很舒服,李渐鸿便将他搂在身前,二人泡在水里,肌肤彼此贴着。
“为啥?”段岭问。
“爹让她走,她不愿意。”李渐鸿说,“那夜她用匈奴王克尔苏帐里的花瓶敲在爹脸上,当真心狠手辣。你和你娘是不是有点像?平日里人畜无害,惹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段岭:“……”
“后来呢?”段岭追问道,“你还手了吗?”
“当然没有。”李渐鸿说,“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