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眼惯常是阵主安身立命的所在,周边布置自然要比阵中更凶险几分。
秦敬这阵却设得蹊跷,阵眼周围再无杀机,只是一片平和虚空。
沈凉生步步走进那片宁和天地,说是虚空,却也非全然的黑暗,而像秋日傍晚的暮色那般灰蒙,又落了薄薄的霜雾,微湿微寒。
白雾有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每走近一步,便更清晰一分。
近了再近,人影终自雾中现出身形。
那一刻沈凉生突然觉得,原来冥冥中命数早定。
而自己这一辈子,便是一直在等着一场夏雨。一片墨芦。一个人。
等他认认真真地看向自己,向自己伸出手,从此尘埃落定。
“秦敬。”沈凉生自知话中并无怒气杀机,想来也不会吓到对方,却是等了片刻,仍不见对方回答。
再走前两步,沈凉生才看得分明——原来秦敬并未亲身主阵,眼前所见只是虚形幻影。
“这次跑得倒快……”沈护法难得感到些哭笑不得的心情,走到对方身前站定,伸出左手,果见手指从人影中穿了过去,未觉出一丝滞涩。
正事当前,阵是必须要破。沈凉生再不耽搁,右手执剑,自幻影中一穿而过,剑身劲力微吐,便把幻影震成一片破碎光华。
阵眼既破,阵法即解,三人重新会面,果是仍离木楼不过三丈,沈凉生不见如何狼狈,两位长老却已多少挂了些彩头。
“沈施主,久见了。”
藏经阁门洞开,惠生大师一马当先自内走出,身后十数武僧依势站定,正是少林闻名遐迩的十八罗汉阵。
“上次承蒙慧生大师指教,不胜感激,”沈凉生手中握着杀器,口中却是客客气气,仍是那副让两位长老牙疼的做派,“今次能够再得大师指点一二,晚辈三生有幸。”
“施主过谦了。不瞒施主,贵教想寻的物事,确在老衲手中。只是兹事体大,望施主以天下苍生为念,莫要再造杀孽。”
“大师言重,晚辈只欲取回失物,大师既然不允,晚辈只好得罪,”剑势起手,凶煞之气如浓云罩顶,将明未明的天色竟被压得一暗,“大师请。”
十五
说句老实话,这番佛魔较量,沈凉生确未用上十分心神应对。倒不是他还惦记着自己那点风月闲思,只是对方明言残本藏于少林,反而令人起疑。
反复权衡片刻,到底并未大动干戈,三人全身而退,沈凉生一头传书给三位堂主多留意江湖上的动静,一头写信给苗然,将事情说明,又问她可有什么其他消息。
信鹰来回,苗然只说此事必然有诈,那群秃驴怕是只想跟咱们耗过这二十来日,耽误过天时就算如了他们的意。实在没办法,过几日凑齐人马再去平了那座破庙。
沈凉生收起苗然的回信,又展开另封探报,看过微微一挑眉,吩咐两位长老盯紧此处,自己转头去了开封。
秦敬人虽离了少林,倒是未曾走远,只泡在开封最大的赌坊里,输了赢,赢了输,累了回客栈睡一觉,醒了继续赌,过得没日没夜。
“放下”二字确实沉重,秦敬那时看着佛门高僧眼中慈悲,心里却默默忖道,大师你可知道,我那师父其实没什么本事。除了武功比我好那么一点,医术阵法比我还不如,却要有事没事就数落我,喝酒要管,赌色子要管,小时候连我养条狗都要管,可真是讨人厌。
而这个讨人厌的老头儿,马上就要死了。
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