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四野归于静寂,程九歌留上挂着的那点笑意顿时收敛,他轻身掠过折柳亭,速度极快地回到了阳明峰的大殿中。
庄白英正端坐其中,见他回来,淡然道:“东西送到了?”
程九歌道:“他打消了疑虑,已经走了。这孩子,忒不好糊弄,好在师兄你有先见之明,将那把剑留下让他带去,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说。”
庄白英不理会他的长篇大论,道:“没有告诉他真相自是最好,现在苏锦离开,唯一的顾虑也没有了。你去找你四师兄,让所有弟子退守清净峰——他们冲着《凌霄剑谱》而来,定不会轻易放过那处。”
程九歌颔首,正要离开,却又被庄白英叫住。
“九歌,你不要跟我们一起搅和这趟浑水。待会儿布置完毕,我会动用封山令,在那之前,你就自行离开吧。”
程九歌慌忙道:“那怎么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要留下来陪你。”
庄白英道:“我没有同你商量,让你滚是为了保全我阳明最后一点血脉——如若你今后再辱没了师父的名声,也不用我来清理门户了。”
他幼时备受怀虚真人宠爱,习武不认真,师兄庄白英老威胁他要清理门户,断他手脚,借此来逼他认真多练一会儿。此刻说出这番话,他心中突然一动,瞥见庄白英肃静的脸,再无法像方才送别苏锦那般神色如常。
程九歌猛然跪下,铿锵道:“师兄不要赶我走!”
庄白英决绝道:“程九歌,你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他没有得到回答,程九歌眼眶红了一圈,哽咽数次,仍是直挺挺地跪着。大殿中一片死寂,最终庄白英起身,一派再不想同他多废话的姿态,便要往外走。
只是路过跪着的程九歌时,他亦是放慢脚步,如同许多年前一样,抚摸程九歌头顶——仿佛他还是那个拿着木剑瞎摆弄的少年,不学无术,叫人忍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想要揍他一顿,却又始终下不了手。
庄白英叹息道:“你当明白一片苦心……九歌,我不想你去送死。”
程九歌不语,庄白英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他的回答,再次强硬道:“日落之后下山去,别让我发现。”
一语话毕,他走出殿外,青天白日缩在沉沉乌云后面,十足凄凉。
殿内的程九歌突然道:“师兄,可是此生再不相见了?”
庄白英踌躇,片刻后顾左右而言他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的志向是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如今有了契机,医术也有所成……”
程九歌大逆不道地打断他道:“朝夕相处数十年,师兄,你连一句后会有期也不愿留给我吗?”
庄白英道:“待到下山之后,不要向别人提你是我派中人。开个医馆,娶个媳妇,不用刀光剑影,安安稳稳的,过你自己的生活。”
“生活”这样平淡的词从一派掌门口中说出实在有些滑稽,他似是自己也感觉不妥,却又不知如何继续解释,索性沉默着离开了。
彼此两心清明这是永别,又谈什么后会有期。
程九歌仍旧跪在大殿,他放弃了什么般颓然坐在地上,目光无意识地一抬,对上天边黑云压城,不由得心有戚戚,几乎要打一个寒噤。
阳明峰的午后多是大晴,傍晚多雾但鲜有暴雨,如此看来,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都、都是胡诌,主角以外小心站cp呀
☆、第四章
却说苏锦。他离开会稽山后,一匹瘦马一柄长剑,独自沿着并不熟悉的小道走到了山阴县城。
他的确记忆受到了一定损伤。在被钱豹掳去的几日中,虽然并未受到躯体折磨,却对幼童时的精神状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乃至在获救之后,仍然处于惊恐万分的状态。直到拜入谢凌门下,安静调养,才从噩梦中恢复了清明。
但之后,苏锦只记得自己的姓名,依稀说得清父母是金陵人士。程九歌曾走访过,却一无所获。
谢凌不许他轻易下山,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与同门师兄到过山阴市集采买。这条路苏锦走的次数不多,也记不太清。
临走时他并未问过如何去到临安,以为车到山前必有路。拿足了盘缠,竟也被他一路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官道。
不同于皇城金陵的气势磅礴与秦淮风光刚柔并济,临安小桥流水,十足的江南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