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这些虚的江湖大道在那本奇书面前算得了什么?天下武学融会贯通,又可享遍荣华……宋先生,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最后得了手,朝廷少不得给你好处……届时如何处置齐家的毛头小子,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么?”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那宋先生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他脚步声愈发遥远,藏在草丛后的秦无端咬住自己舌尖,逼迫自己找回理智。
他半晌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离开的声音,大着胆子透过草叶间隙去看——只见那人一个修长的背影,正玩弄桌上的油灯,略微侧过脸,手指径直探入那灯芯,接着一使力,掐灭了。他这才朝反方向走开。
秦无端听到了心跳声,他口中发涩,一时竟直不起身。
待到四周再无动静,秦无端方才从藏身之地站起,接着运起轻功,半分不敢怠慢地朝程九歌的房间而去——“度水浮萍”,风过无痕般又快又轻,秦无端本不擅此道,心中有要紧事,连带平时倦怠了的功夫都精进不少。
他绝对不可能听错,也绝不会认错。
那两个人其一是齐家的客卿宋如晦,而另一个……分明就是已经惨死的薛沉!
洛阳尚是雪后天寒地冻,而往南不远的蜀中在又一场雨后逐渐地回暖。雨下了整三天,唐青崖四肢关节酸痛,睡都睡不着,仿佛提前进入耄耋之年。
他受了三天的折磨,唐红竹又拿来了一颗药。与之前的如出一辙,唐青崖疑惑道:“不是说毒解了吗?”
红竹眼中隐约有血丝,细声细气道:“我说了,之前那一枚丹药只是暂且压抑毒素扩散,像是……暂时稳定在一个休眠状态,但是它并没有死,所以还要继续吃药,试试看能否化干净——小师兄,我学艺不精,苦了你了。”
唐青崖喝完茶,抬眼冲她一笑:“你本也不是精于此道么,不打紧。”
这话不知哪个字触动了少女纤细的神经,她本站在唐青崖身边,闻言腿一软,径直坐下。然后还不容唐青崖问什么话,她竟大哭起来。
好似挤压了多日的悔恨与无穷尽的自责混在一起,红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唐青崖心下不忍,拢过她,轻轻抚摸头发,口中安慰道:“不是你的错,真的……哎,怎么还是小时候的哭法。”
红竹念叨许久“我对不住你”,支离破碎地一通发泄,而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了。唐青崖目送她离开,心里颇不是滋味。
小院的竹子经过九寒天的白雪积压,死里求生般活了过来。
唐青崖走到篱笆旁的石凳上坐下,对面江水依旧东流,远一些的地方,渡口灯火阑珊,而山脉漆黑,映出点点深沉如墨的绿色,在这黄昏显得分外张牙舞爪。
今日苏锦不知去了何处,半天都没回来,眼看夜幕低垂,唐青崖止不住有些担心了。
他心无旁骛地等到太阳完全落山,这才从小路上看到一个身影。
苏锦见了他,脚步即刻快了。他几乎足不点地掠回了竹苑,拿手在唐青崖额上试了温度,这才说起正事。
“今天我居然收到了师叔的回信。”苏锦自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你看——哦,前面都在骂我,直接跳到后边儿……”
程九歌见多识广,他听闻了唐青崖的近况,很是含蓄地说明,七夜奈何这个毒他暂时也没有办法。苏锦寄信时附上了红竹的药方,程九歌看了,给出毫不留情的“治标不治本”的评价,至于如何“治本”,他含糊其辞地带过了。
“不过师叔说,他虽然没有办法,可这世上奇人辈出,有个前辈一定能解——”苏锦似是十分激动,语速都快了不少,“说来我与他也很有渊源……”
唐青崖不禁笑了,道:“是那日我爹说的,你那位许久不闻于世的师兄么?”
苏锦点点头,握着他胳膊的手顺着骨骼一路延伸直到牵住他的手。这人平时总显得万分淡然,可真到忧心的人和事上,却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他唇角上翘,略微低头,在唐青崖唇上轻轻地一碰。
那日唐从恕找上门来,本是为了探望唐青崖,却歪打正着地看见了凌霄剑。与老友门生得以相见,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多说了几句陈年旧事。
他尽顾着怀缅过去,苏锦却听者有意地默默记下许多东西。
唐从恕与谢凌最多算两厢情愿的君子之交,两人早年交过手,而后谢凌托他办过一件事,便是寻找那失踪了的弟子下落——那封信恰巧为当初唐青崖送去阳明的手书。
“所以,”苏锦斩钉截铁道,“他定有法子救你。”
唐青崖嗤笑一声,道:“你不是说他早就离开了,走之前与你师父决裂么,看到你难道不会心里添堵,直接打出自己地盘?”
这却是苏锦不曾想过的了,他被问得一懵,愣怔半晌没有说话。
唐青崖推搡他的肩膀:“算了算了,去一趟南岭也无妨——总归不会有更坏的情况,红竹那丫头向来是没个轻重的。倘若真能够起死回生,那我就赚大发了。诶,阿锦,你倒是说话呀。”
他低垂眼睫,方才发了一会儿呆,听得唐青崖的声音,目之所见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心下突然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