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清清嗓子,再一开口,分明是学的喜的语气:“情势危急,请母后和妹妹们随我出城。卜官已经叛变了,向大祭司招认了为我的婚事占卜的事情,大祭司煽动暴民,往王宫里来了。”
声音一转,又有点像许后的调子:“你父王积威二十年,不会被打垮的,只要我们拖延过这一段时日,他就能反败为胜。他们要的是禁止一切礼仪,那就先停止,娶哪个女人有什么关系?獠人的女儿本就配不上王子!这原就是错的,改过来对你有好处。不要娶她,我为你求娶大国的公主。哪怕是暴民要她去死,你也要忍住,你父王会记住你为平息暴民而牺牲了一段婚事。这份愧疚对我们有利!那些蛮女和她们的儿女们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然后我就去把宫门打开了,然后就过来了,”工歪着头笑着,观察着羽的表情,“浑镜到底是勇士,让蛮人先去王宫与他拼杀送死,等到两败俱伤,我再回去善后,你说,好不好?”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卫希夷讲的。
羽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为何……”
工不笑了:“他灭我家国,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报仇就是用尽一切手段也在所不惜。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
你“们”?羽的脸色非常难看。
“啊哟,可是要快一点,”工作眺望状,“有人过来了呢。”
卫希夷回头望去,只见几骑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骑马这事儿,还是跟姜先的甲士学的,据说是申王的军队首先用作仪仗。逃命的时候,就显出四条腿的好处来了。喜将女莹放在自己的马前,一马当先,后面是几个骑手,马上带着许后等人。再后面是执戈的卫士,他们且战且退,人数不断地减少。
工微微吃惊:“居然让他们逃出来了,你们快过来。”该死!蠢货!都来追这贱人,谁去杀浑镜?
女杼心头也是一惊——王子喜一行人都有马,而她们四人并无坐骑!最后被落下的就是她们了。哪怕追赶的人群不来打杀,被人流挟裹,自己和长女还好些,年幼的一双儿女不免被踩踏。听工招呼,女杼心思电转,没错,这个阉奴阴狠狡诈,必会有保命的办法!拖着儿女到了火堆边上。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卫希夷握着短刀,站在了母亲身边。女杼哭笑不得,一把将她拖到身后:“胡闹什么?你不是会爬树吗?等下有人过来,你就爬到树上去!记住,哪怕我死了,也不要下来,活着,为我报仇,不然我死都不安心,听到没有?”
不等卫希夷回答,马已经跑到了跟前,后面不远便是追兵。喜一看之下,忽然呆住了——逃得仓促,马匹准备得不够!本地马矮小,且无马蹬,负重不佳,骑士的骑术也无法兼带二人。羽站在地上,与他两两相望,露出一丝苦笑来。许后等人也随骑士到来,许夫人呜咽了一声:“我与她换吧。”
羽摇摇头,对着许夫人盈盈一拜:“母亲和弟妹有劳夫人照看了,”毅然对喜道:“你带她们走。”自己迎着来了走上前去。许后含泪道:“好孩子你放心……”
喜大惊失色,将妹妹交到许后马上,俯身一捞,将羽捞到自己身前。对许夫人一抱拳:“母亲,放任自己心爱的人去送死求自己活命,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做出这等事的人,不配做您的儿子。她一个人拦不住这些人,还得我去,我们去拦住追兵,你们走。”
言罢,拨转马头,往人群冲去:“我乃王子,有胆子的冲我来!”
卫希夷一声惨嚎,女莹从许后的马上跳了下来,两个小女孩儿一前一后,往回追去。
☆、第31章第一更
卫希夷是被工给拽回来的。看到幼女被这个阴沉的阉奴给揪回来的时候,女杼傻眼了。卫希夷愤怒极了,以她活到现在的经历,除了父母,没有人这么对过她!更让她恼火的是,她居然没能挣脱!女杼抢上一步,将女儿攥住,工头也不回地追了上去。
眼见女儿又蹦又跳,将要挣脱,女杼索性放开手来,抡圆了胳膊。
“啪!”好大一记耳光。
卫希夷这辈子头回挨这种打,懵逼了。人群追着快马奔跑呐喊的背景音中,母女俩对着瞪大了眼睛。直到衣角被往下扯了几下,女杼低头看到了小儿子,才舒了一口气,抿抿嘴,对卫希夷道:“跟我走。”
“可是……”
“闭嘴!”女杼的心里并不比卫希夷好受,“到一边等着,一定会有逃难出城的人带来消息的,不要去裹乱。”
卫希夷扭头望向王城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城墙一线黛色的影子。那一厢,女莹被长长的衣裾绊倒,已经被许夫人扶了起来。女杼什么也没说,一手一个,扯着一双儿女,将他们带进了深树木里。林间杂草上的雨水打湿裙裤,弄得腿脚上一片冰凉也顾不上了。
跌跌撞撞地向前,斗笠挂在脖子上,卫希夷努力地扭着脸,往身后看。背后,女莹也尽力转着身子,两个女孩各伸出了一只手,却终究被越拖越远。即使是猴子附体,她们也只有八岁,无法自己做主。
女杼信不过许后,同样的,许后优先带走的也是自己人。两位母亲出于不同的考虑,选择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分道扬镳。不同的是,许后有随从有代步,女杼只有自己、孩子、双腿。
人声渐远,终于听不见,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幽深的密林里问母亲:“娘,为什么不回去找姐姐?”
一夜奔波直到现在,女杼已经很累了,她不比女儿是个活猴,全是靠一口气撑到现在。见儿女都累了,看看入林已深,也停下了脚步,警惕地四下张望,没有发现有人跟来,才放开手,让年幼的儿子坐在自己并拢的脚面上,对女儿说:“在这里等着,会有路过的人带来消息的,一定不要说自己与王宫里有牵连,蓑衣不要脱。”
“(⊙o⊙)?”
女杼道:“穿着蓑衣,挡着里面的衣裳,他们就认不出来咱们是不是蛮人了,”解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口水,继续解释,“你们没有逃过难,不晓得,这个时候城里一定乱起来了,看王子带来的消息,蛮人在排挤外乡人,又有大祭司和太后从中作梗,打起来出人命也不稀罕。害怕了的人会逃难出城,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一定要小心,不要暴露自己。”
“那爹和姐姐呢?”卫希夷听明白了里面的利害关系,更加担心父亲和姐姐了。
除了沙沙的雨声和母子三人的呼吸声,林里安静极了,许久,女杼干涩的声音响起:“听天由命吧。城里不安定下来,我们绝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