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笑里藏刀地说道:“尊驾这般天纵奇才,必然高处不胜寒,孤独终老乃天命许之,在下小小一个凡人,何德何能篡改天命呢?”
温客行没皮没脸地说道:“哪里哪里,阿絮你自谦如此,实在是太客气了。”
周子舒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其实我一点都没客气。”
曹蔚宁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游移半晌,终于三魂七魄归位,脱口便问道:“……难道因为周兄身上抱恙,才使得二位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
温客行和周子舒同时哑然了片刻,温客行“噗嗤”一声笑出来,只觉曹蔚宁此物绝了。
半晌,周子舒才干咳一声,将温客行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去,正色道:“曹兄不必多心,我与这位温兄是怎么也成不了眷属的,怨偶倒是有可能。”
曹蔚宁还以为他是强作欢颜,于是皱着眉想了一阵子,沉痛地说道:“周兄这般人品,不该受此苦楚。”
周子舒苦笑道:“多谢曹兄,我一点都不觉得……”
曹蔚宁道:“家师一直和一些江湖中的异人有来往,还有幸识得几位巫医谷的前辈,若周兄不嫌弃,等洞庭一会、咱们解决了邪魔歪道以后,可以和我回去一趟,师父他老人家定会有办法的。”
周子舒简直感动得潸然欲泣了,遂默然不语。
孰料曹蔚宁还是个行动派,立刻对两人抱拳道:“二位请在前面客栈等我,我这就给师叔留记号传信去。”
言罢转身便走,温客行对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道:“古道热肠,真乃我辈中人。”
一回头,却见周子舒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温客行便顿了片刻,问道:“怎么,是不是方才在下一番肺腑之言,感动了阿絮你的铁石心肠,打算以身相许了?”
周子舒冷笑道:“恕我愚钝,还真觉得……温兄去洞庭的动机,扑朔迷离。”
温客行一本正经地说道:“救人危急,仗义疏财,这些都是小善,你可知大善是什么?”
周子舒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温客行自顾自慢慢地说道:“地狱一日不空,我一日不成佛,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说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平静地望着很远的地方,一张英俊的侧脸,平日里的戏谑玩笑之意倏地无影无踪,真就像是一尊无悲无喜的石佛像。
“这是人间,”他接着说道,“人间,就不该有魑魅魍魉的东西,那位……德高望重的高崇高大侠,也是为民除害,我等若不出手相助,岂非枉读那许多年的圣贤书?听说很多年修行,方可来人世一遭,若不做出些事业来,岂非对不起这几十年?”
周子舒没接话,温客行却回过头来,追问道:“阿絮,你说是么?”
半晌,周子舒才轻笑一声,说道:“这话听起来,就好像温兄是个正人君子一样。”
温客行却忽然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道:“这世上有三种人,爱吃肉的,可有可无的,和不爱吃肉的,此皆是生而如此,可有时候爱吃肉的人,偏偏生在穷人家,不爱吃肉的人,偏偏要在山珍海味中长大,岂不是很可笑么?”
周子舒沉默了一会,才极慎重、极缓慢地说道:“温兄说的什么哑谜,我是不明白的,不过倒也听说过一个道理。”
“什么?”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温客行闻言先是怔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简直前仰后合,把眼泪都笑出来了,周子舒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蜡黄的皮肉和扭曲的五官看不出喜悲,眼皮却微微垂下,好像要看进温客行心里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温客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直起身来,伸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一点眼泪,看着周子舒道:“我发现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对我胃口的人了,阿絮……其实易容之术我也是多少懂些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子舒,看得周子舒的二皮脸都有些不自在了,便顺口道:“是么?”
温客行十分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也勉强可以把自己变成阿湘那副模样。”
周子舒呆了一呆,见温客行正上三路下三路一脸猥琐地打量着自己,立刻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转头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温客行看着他颀长清瘦的背影,目光凝在他透出衣服若隐若现的一对肩胛骨上,就觉得即使那人破衣烂衫、落魄潦倒,身上也有那么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好像那个阳光遍落的下午,他眯着眼靠在墙角,大喇喇地坐在大街上,分明一副叫花子样,却比谁都悠闲,比谁都从容。
温客行就知道,那人其实只是在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