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死了。”
他握着自己手腕上的铁腕扣,往旁边错了一步,露出床上悄无声息的尸体,秀娘嘴角还有一丝细细的黑血,容颜雪白,像一朵有毒的残花。
院子里的几个蛮人口中发出悲鸣,稀里哗啦地跪了一片。
刀疤脸一瞬间神色有些茫然,他缓缓的抬脚走进秀娘的绣房,尽管动作显得小心翼翼,地面却依然被重甲踩出了细细的裂缝。
那蛮人走到窗前,伸手想要扶一下雕花的大床,半途中又缩回手,好像唯恐将床柱按塌了。
他弯下重甲包裹的腰,身后的白气飘渺地散在小小的卧房里,重甲上紫流金静静的燃烧,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像一只垂死的畜生。
那畜生轻轻地摸了一下女人的脸。
摸到了一把凉。
刀疤蛮人忽然大叫起来,像一条失了爱侣的狼,下一刻,床前的重甲以一种人眼看不清的速度转动起来,搅动的白气歇斯底里地喷涌而出,一只机械的大手从中间伸出来,张手一攥,一把抓住了长庚。
长庚双脚离地,后背倏地一阵剧痛,五脏被撞得颠倒了过来,被那蛮人拎着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墙被撞裂了。
长庚一口血再也含不住,系数喷在了刀疤脸蛮人的铁臂上。
他艰难地低下头,对上了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长庚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睛,眼神中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铁锈味。
然而他不知怎么的,在这种强弱悬殊的境地里突然心生战意,目光竟不退缩,凶狠地盯住了面前的蛮人。
第8章身世
少年与凶手的目光狭路相逢,那幼狼爪牙还没来得及磨利,可他的凶狠像是与生俱来的。
这可能是一种天生的性情,当人陷在致命的境地里时,有两种人会奋而反抗,一种人经过深思熟虑,或是出于道义、职责、气节,或是权衡利弊后,不得已而为之,他的内心不是不知道恐惧,只是良心或是理智能战胜这种恐惧,这是真正的大勇气。
还有另一种人,心里什么都不想,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本能地愤怒,本能地满怀战意,即便心里隐约明白自己的反抗会招致更可怕的结果,也无法克制自己从敌人身上叼下一块肉来的渴望。
这一刻,长庚无疑属于后者,或许“可怕”两个字本身已经足够激怒他了。
回想那些年,何止是秀娘心里总在天人交战,长庚其实也一样,秀娘终于没有杀他,可能是他身上那一半属于她姐姐的血脉,而长庚终于没有杀了她,可能是她在漫长的折磨中,到底还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
刀疤脸蛮人仿佛被他的目光刺伤,愤怒地高高举起一个斗大的拳头,当场打算把长庚砸个“肝脑涂地”。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一个守在门口的蛮人横飞了出去,撞塌了半间屋子。
晦暗的绣房蓦地大亮起来,剧烈的日光涌入,长庚一眯眼,没有看见寒光,先听见了惨叫。
刀疤脸蛮人掐着长庚的铁臂连同里面的胳膊毫不留情地被斩断,长庚脚下一空,不由自主地往一边侧歪过去,下一刻,却被另一只重甲的铁臂轻柔地抱了起来。
沈先生的院子里永远有几架拆得乱七八糟的钢甲,只是重甲贵重,一般不会给民间的长臂师维护——徐百户的关系户也不行。
只有一次,一座重甲彻底吹灯拔蜡,准备要处理到将军坡,被沈先生仗着脸熟私下要了来,回家兴致勃勃地把那座旧成祖宗辈的破钢甲一点一点拆开,给长庚里里外外地讲了一遍。
长庚还记得他说过,人穿上重甲的时候,便如有万钧之力加身,压死几匹战马,推倒几堵围墙,再容易也没有了,只要稍微入门,小孩都做得到。
而最难的却不是力能扛鼎。
最强的钢甲武士,是那些穿着重甲,依然能把最细的线穿过绣花针鼻的人。
来人身上的钢甲与蛮族武士的不同,看起来似乎要瘦小一些,甲胄表面也没有那层雪亮的银光,显得黑沉沉的,看起来毫不起眼。他轻轻地拍了拍长庚的后背,将少年放在重甲的肩上,低声道:“别怕。”
声音从铁面罩后面传来,有些失真,长庚却敏锐地回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铁面。
直到这时,门口那几个蛮人总算反应过来了,一窝蜂地冲进来,以刀疤脸为中心,散开一圈,将那黑甲人和长庚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