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
长庚:“嗯,就是你。”
阁楼下的顾昀丝毫不见平日里游刃有余,因为面色紧绷而显得格外冷淡:“蒯巡抚,我一直想请教,是谁给你的胆子养这么多私兵的?”
蒯兰图面如土色,耳畔灌满了那铁箭的“嗡嗡”声,弄不清顾昀是站在哪边的,顿时有些慌乱:“大、大帅有所不知,南中巡抚因地处边疆,为防暴民作乱,因此朝廷特赦,可有一支防卫军……”
顾昀:“天下防卫军,除皇上的御林军外,不得用轻裘骑兵以上火机钢甲,御林军的重甲金匣子也不可超过六印——蒯兰图,是我记错了还是你记错了?”
蒯兰图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僭越,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以扣个大帽子狠参一笔,但要是能扳倒傅志诚,让击鼓令得以推行,那就是大功下的小节有失,根本不算什么,事已至此,绝不能回头,他狠狠地攥住拳头,阴恻恻地道:“叛臣贼子在侧,侯爷现在要和我掰扯护卫军超制吗?”
顾昀眉头微皱,似乎不习惯与人当面耍嘴皮子,与当年他在东海叛军船上的油嘴滑舌简直判若两人,蒯兰图立刻自以为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过的神色,突然觉得传说中的安定侯也没什么可怕的。
蒯兰图豁出去了,心想:“他也不过就是个身份贵重的年轻人而已,没有老侯爷旧部,顾昀算什么?”
傅志诚怒喝道:“姓蒯的,你说谁是叛臣贼子!”
蒯兰图扬声道:“诸位,我等现已被叛军围困,为今之计,只有擒贼擒王,不让他们有反应的时机!也请贵人们约束手下,不要放纵叛逆!”
傅志诚怒极反笑,他本就长得面容丑陋,笑起来更是形同恶鬼:“擒我,你倒试试!”
话音才落,傅志诚的亲兵们率先发难,一拥而上地闯入山匪老巢大殿中,南疆军亲卫与巡抚的防卫队登时短兵相接。
小小杏子林匪窝转瞬便被甲戈填了个水泄不通。
沈易不明白顾昀为什么还在装怂看热闹,被震天喊杀声所激,差点要掉头下阁楼,一转身,却看见长庚面不改色,箭尖指向始终不离顾昀周遭,谁胆大包天敢靠近,就要把谁穿成串。
“沈将军放心,义父心里有谱,我也盯着呢。”长庚说话的时候有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笃定和不容置疑。
一瞬间,沈易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顾昀刚刚刻意激化傅志诚与蒯兰图的矛盾,是想借刀shā • rén么?
长庚:“今天如果傅志诚被拿下,南疆统帅空缺,皇上虽然一意孤行,但也知道轻重,边疆重地,必要大将来守,放眼朝野,没有人比沈将军更有资历了——何况说到底,皇上打压我义父的兵权,不过是疑心病太重而已,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在,大梁的安危也还架在我义父肩上。击鼓令一出,玄铁虎符形同虚设,南疆统帅任谁当,都是有统辖权却无实际兵权,义父既然已经表明态度,皇上难道不应该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为沈将军行个方便?”
说到这,长庚顿了顿,笑道:“沈将军你看,皇上虽然不怎么待见我这个便宜弟弟,逢年过节该给的赏却一分也没少过,加起来比义父的俸禄还高些呢。”
沈易忽略了“府到底是谁在养家”这个复杂的问题,他震惊地看着长庚,神色几变,良久才感叹道:“殿下真是不一样了。”
当年他们从雁回小镇领出来的少年那么单纯倔强,喜怒哀乐全都一目了然,沈易暗地里钦佩过很多次他心志坚定——换个普通孩子,一夜间从小镇少年变成当朝皇子,早被繁华帝都迷了眼了,而长庚那时候还是个从来不知荣华富贵为何物的孩子,却居然毅然离开侯府,宁可天高海阔浪迹江湖,也不肯回去做他井底之蛙的贵人殿下。
此时在剑拔弩张中与他侃侃而谈天下大势的年轻人,周身已经褪尽稚气,面目全非得让他心惊胆战。
长庚没应声,四年来,他从身到心都不敢有一天懈怠,不是为了想要建功立业,而是想尽快强大起来,有一天强大到能与乌尔骨谈笑风生……能保护一个人。
“我朝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缺钱,”长庚道,“海运虽开,但中原人却很少出海,海防也就那么回事,靠洋人们往来穿梭带来贸易,说到底,大笔的利润还是这些跑船的洋商人赚去的,那点流进来的银子不够皇上私下里和西洋人买紫流金的。”
沈易:“这只是一时,并不是没有出路。”
长庚似乎笑了一下:“不错,我今年春天去古丝路看过,见楼兰入口繁华得难以置信,一想起这是我义父一手扶植的,心里便不禁与有荣焉——最多三年,古丝路就能彻底打通,真正贯穿大梁全境,等百姓真能从中获利时,必有足够的金银流入国库,到时候灵枢院再不必为银钱发愁,各地守军军饷充足,兵强马壮,何人还胆敢进犯?那么是兵部说了算,还是我义父说了算,在他眼里,可能并无分别。”
沈易默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分别五年,长庚反而更了解顾昀。
但他说得一个字都不错。
前些年,顾昀还时常念着要揍这个揍那个,自从他接管古丝路,却越来越少提起这些了。
一方面是随着他年龄渐长,思虑渐多,激愤渐消,另一方面……是顾昀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抓着兵权不放逞什么威风。
他毕生所求,不过家国安定而已。
若可战,便披甲上马,若需守,他也愿意做一个丝路上清贫的商道守卫。
听说一个将军与他护甲师之间的默契与信任是别人无法插足的,长庚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点酸气来。还没等他酸出陈醋来,忽然响起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