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从中听出了一点杀意,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丰一眼,一时没敢吭声。
李丰一脑门热汗被冷风吹了下去,他捂住胸口,低低地咳嗽了几下,内侍忙将一张狐裘披在他身上。
太子七岁看老,人还算聪明,但是性格太过温顺柔弱,不太像自己,反而更像元和先帝,元和年间是什么样的光景?
李丰现在依然记得——先帝总觉得自己的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仰仗过这个又仰仗过那个,连军权未能控在手里,哪怕顾家只剩个半大孩子,他却依然任凭那要命的玄铁虎符流传在外,鸡毛大的一点事都要问这个那个的意见,动辄怀柔讲感情,养了一大帮国之蛀虫,几乎将武帝留下来的殷实家底败了个干净。
李丰花了十年,依然没能收拾完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
李丰这两年越发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他不想让儿子陷入自己父亲当年的窘境。
可是眼下这个状况,他又该相信谁呢?
雁王吗?
雁王“不娶妻”“不生子”“愿为商鞅殉国祚”之类的话都是他自己说的,天下比这话说得好听的还有好多,那些乱臣贼子证据确凿的时候都还在痛哭流涕着说自己一身苦衷为国为民,李丰固然一时能被他打动,可漫长的时间总能让他冷静下来。
李丰眼下护着长庚,是因为他也看到了这段改革的价值,雁王有一点说得对,制度与规则才是最重要的,无论雁王想改成什么样,这个千疮百孔的社稷确实是在向好发展的,李丰希望借雁王的手将前朝沉疴彻底清除干净,将来给太子留下一个清明人世。
然而同时,他也绝不可能将柔弱的儿子交到这个杀伐决断的弟弟手里,倘若他有一天要追随先帝而去,那他要料理的第一个人是雁王,第二个就是顾昀。
“不去了,回宫,明天早晨再召,等天亮,你让太子过来一趟。”李丰忽然没头没脑地吩咐道。
内侍莫名其妙,不知道方才还在说赵氏的事,怎么皇上沉默了一会又扯到了太子身上。
“还有,”李丰又道,“我带回来的那封折子呢?拿来我看看。”
那奏折是徐令写的,关于改革国子学的一个章程,想法不太成熟,甚至有点稚嫩,不过没关系,可以丢给军机处去协调完善,满朝都在闹着要shā • rén砍头严惩科举舞弊,也只有那么几个书生还能想起往后的事。
如果可以,李丰也像个寻常父亲一样,希望能给年幼的儿子多几年庇护,尽可以让他在后宫玩草虫子,可是谁知道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马上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第二天清晨,两江前线大捷的消息当头砸来,各方势力都还没来得及对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做出反应。
李丰第一次立场明确地在大朝会上强硬推行了两条新政:
第一,同意军机处关于废除烽火票,改铸币政策的“隆安新政”。
第二,原则上同意两院徐令等人联名要求改革国子学的章程,其中不完善处,令军机处牵头,着礼部国子监与两院协同修订。
同时,李丰在大殿上将江充与灵枢院一起拎出来斥责了一顿,要求立刻加速九省舞弊案的调查进度,所有涉案之人不论出身,一概严惩不贷,并责令灵枢院马上拟章程将京城到江南的蒸汽铁轨线打开,绝不能给西洋人喘息的余地,不能浪费这次胜利,他们必须一鼓作气地赢下去。
而临下朝的时候,李丰宣布了自己最后的决定——十一岁的太子即将临朝听政。
第124章终局(上)
这是态度暧昧的隆安皇帝第一次在大朝会上鲜明地表达自己破旧立新的立场,事先并未与任何人透露过半个字,不光是方钦一党,就连军机处众人也是十二分莫名。
江充隐晦地看了雁王一眼,心道:“吾皇吃错药了吗?”
长庚脸上毫无异色,第一时间站出来不咸不淡地拍了个马屁,他虽然玩弄权术,却天生自带一股化外之人的仙气,连拍马屁的姿势都显得十分宠辱不惊,全然是跟李丰串通一致的模样。
当时便有人脸色变了。
李丰心里有数,知道雁王有意借自己的势,而满朝文武在各怀鬼胎,然而这并不要紧,他可以给雁王搭台阶,也可以给任何一个人搭台阶。
这回李丰用两道政令便将军机处推到了风口浪尖处,就想看看,那些拿先帝丹书铁劵说事的,奈不奈何得了这位半路出家、一辈子就叫过一声“父皇”的雁王。
这日京华又注定是个不眠夜。
军机处里,江充对长庚悄声道:“王爷,怎么办,咱们按着原计划来吗?”
长庚毫不犹豫道:“趁热打铁。”
江充深深地看了长庚一眼,又问道:“王爷,倘若逼得太紧,他们狗急跳墙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