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我刚说完这句话,弄玉却是笑得花枝乱颤,明月投落下的光芒将他的脸也倒映成了浅浅的月白色。我不知道他最近是在玩什么名堂,动不动就嘲笑我。他做过的坏事太多,我也不想去问了,我抢在他前面,冲到了他家里面,随后便听到了弄玉关门的声音。
若不是我认识弄玉,我光看着这里面的景色,定会以为是一个文雅书生住的地方。庭院中种着各种各样的牡丹花,似荷莲、瑞兰、黑花葵、冠世墨玉、璎珞宝珠、八宝香、蓝田玉、大富贵、吉祥红、洛阳红、彭州紫、昆山夜光、瑶池贯月……种类之多,几近将所有的牡丹都收集齐了一般。
从大门处就可以看到正堂中央挂着一幅美人弄月图,篇幅颇大,画中之人是一个身着一席白如迭雪的衣裳的少年,dú • lì于皑白的月光下木桂之前,顾盼生姿,淡雅媚人。虽极是清冷,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邪佞之气。
我看了看那画上的少年,又看了看弄玉,半晌才勉强问出口:“那人是你?”弄玉的神色似乎顿时就黯淡了许多,他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我说:“那作画之人不会是你自己吧?”他摇摇头,依然不发话。我见他神色异常,也没好再说什么。
只是那画中的弄玉虽和现在相貌差异不大,而且带着同样的倨傲邪侈的神采,可是感觉却像一个未谙世俗的孩子,无忧无虑,稚气未褪。对于弄玉的过去,我是完全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因为光听蜚蠊血母说过的那几句话,我就能猜到他在江湖上恶名昭著一定有什么原由。他是否真的杀了父母和兄弟,这对我来说不重要,难道说我知道了他有过这样的过去,就会少喜欢他一点么。若真是这样,那我还求之不得呢。
家中有几个丫鬟和家丁,看着他却是十分惊讶的。或许这八年来他没有回过家,否则他不会在回来的时候却像是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这一晚弄玉依然与我同眠,没有碰我,只是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睡得十分沉稳。我知道他或许想起了一些事情,或许那些事是不堪回首的。我也从来没觉得弄玉这样需要被人保护过,原本纤瘦的身子让我更觉得他像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孩子。他不肯给我说,我无所谓,我只要这么看着他,守护着他的现在或许未来,那就够了。
次日清晨弄玉已经没在身边了,每次与他同床都是这样,起来的时候,人早就离开了。我经常想,会不会有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走得很远,再也不回来了。
我看家里只有几个丫鬟在打扫房间,突然想到了燕舞。或许她还没有回来吧。没有我认识的人,我也不想待着,只得出门去逛逛。
零陵是我憧憬了很久的地方,这里的景色听说是比仙境还要漂亮。我沿着河走,看着这座美丽的城。或许是因为人多,白天的零陵比晚上要繁华得多,而且人们的生活似乎也挺好,穿着上等布料或是丝绸的老百姓随处可见。
我从弄玉家里拿了一些碎银,一路上买了一些小吃或是这里的特产装饰,一直都听到有人在说什么“酒惠圣人”的事。我突然想起那个给弄玉下跪求他救命的中年男人,似乎就是一直在提着个“酒惠圣人”。看样子他是认错人了,毕竟那是晚上。只是这“酒惠圣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我拉了一个小贩,问了他有关这个人的事。他说:“公子您肯定是外来人了,零陵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酒惠圣人’呢?他可是咱们城里最伟大的人。”我见他一脸陶醉的模样,有点好笑,但他好像没在开玩笑,依然赞不绝口地说:“‘酒惠圣人’是这个城里的一个富商,家财万贯,珠宝成山,可他却从不过奢靡日子,都把自己的钱捐给了贫穷老百姓,自己过的日子却是十分简朴的。
”
我点点头,心想这样的人还真不多,的确挺不错,但是他这么崇拜这人也太离谱了。他将一块破布搭在肩头,抹了抹额上的汗,说:“他叫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字是‘酒惠’,大家又觉得他像个神仙一般好,就为他取了个别名
‘酒惠圣人’。”我又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他说:“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翩翩公子,全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听说许多已经成了亲的少妇都对他想入非非呢……”
他说到这,却被我打断了:“好了好了,谢谢你。”重要的我知道了,其他的我就不想听了。估计他后面要说的十有bā • jiǔ就开始吹捧那个什么圣人的,这人或许长得不怎么样,只是因为品德高尚,所以人们是越看越顺眼也说不定。
逛了大约一个时辰,我也嫌累了,准备回去,却发现周围的环境都好陌生,这下完了,我迷路了。我该怎么找回去。难道我去问别人“你可知道‘弄玉宅’在哪里”?如果人家不认识弄玉还好,只会说不知道。不过我估计如果人家认识弄玉,大概会提着刀来砍我。
我突然想起了秦印月告诉我的,他家住在九嶷山下,我可以先去找他,再想办法联系弄玉。我还从来没有找不着弄玉的时候,这一回离开他,心里居然觉得空空的,就像把自己的某块肉给切了一样。我正准备问别人九嶷山在哪,却见着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人站在蜂拥而来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翘楚。周围无论多么嘈杂多么混乱,他给人的感觉都是淡雅而出脱的。又见他身着淡紫色缀水墨锦衣,举止优雅高贵,长长的头发如黑玉般倾泻下来,直至腰际,在阳光下反射出铮亮的光。我嘴边竟不由自主挂上一丝自豪的微笑,果真弄玉走到哪里都是最显眼的。
我激动地跑过去,却发现他身边有很多人,还有好几个女子围着他,也不知在做什么。虽说如此,他总不会说不认识我吧。我本想喊他,但是我才发现这么多年了我竟从未叫过他名字,就只得拉住他的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的。”
他转过头,神色略显诧异。可更诧异的人是,这名男子虽生着云容月貌,看上去亦是雍容闲雅,却不是弄玉。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背影这么相似的人。可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他的面容和弄玉亦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只是这名男子比弄玉多了几分温柔和文雅,却没有弄玉的邪佞和妖媚。
我也不知道自己犯傻了多久,只知道那男子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公子,请问有事么。”我顿时心中一跳,我是在做什么。我是跟着弄玉待在一块太久,已经变成怪人了么。竟会对男色无法抗拒。他就轻轻笑一下而已,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我恍然说道:“没事,没事。”但眼睛是怎么都无法从他脸上移下来。他却有些尴尬地说:“那……你的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我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我真是丢脸丢大了——众目睽睽之下,竟拉住一个男人的手不放,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人家肯定把我当变态了。
我像甩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放掉他的手,然后迅速转身,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就在我正准备一溜烟冲出人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那声音委实是好听,如银铃般爽爽悦耳,无奈我怎么听都觉得那笑声中带着很明显的嘲讽。我闻声望去,看到了站在那公子身边的一个少女,那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眉清目秀,双瞳剪水,生得一副水灵灵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丫头,可我此时看去就觉得她令人生厌。就冲着她那笑声,我都知道她在嘲笑我。
果真她是验证了我的想法,娇笑道:“看来我家公子还真是厉害,竟然会让男子都看得神魂颠倒,还抓着他的手不放呢。”我原是想逃跑的,此时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来气了,怎么会有这种蛮横的丫头。她的主子还没开口呢,她激动个什么劲。我白她一眼,说道:“我只是看错人了,若有得罪,还望见谅。”那丫头却似没听到我说的话一般,继续找茬:“最好玩的是,公子脸上似乎没长什么东西嘛……”
那紫衣男子打断她说:“九灵,不得无礼。”然后转而对我说道:“这位公子,九灵说话是这个样子,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才是。”我原是没准备计较什么,谁知那死丫头竟然站在旁边用一种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我,她以为她是皇后还是什么的。拽成这样。我拼命忍住气,摆摆手。正欲离开,却又一次听到了那不知死活的丫头的声音:“哎呀呀,某位大爷就甭装大度了,其实气得要命,还充什么君子。”
“你……”这丫头实在是欺人太甚!我瞪了她一眼,心想好男不跟女斗,算了算了。谁知那九灵比那些上了年纪的三姑六婆还要能掰,依然咄咄逼人:“九灵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书上写过的那个什么龙阳安陵之美了,公子您快看,那个男的生气起来比个姑娘还要忸怩,您说他是不是断袖之宠。”那紫衣男子没有怒容,却是明显带着责备语气说道:“九灵,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去看那些杂书了。”
九灵吓得倒抽一口气,连忙闭了嘴。九灵那几句话貌似低声说的,却是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我耳中,这是什么世道,怎么会有这样没教养的女子。她居然说我是断袖之宠。但是仔细想来,我自己本身的确是喜欢男子的,她也没说错。心里莫名其妙地竟有些气馁,我与弄玉虽然没有谈情说爱,可是却也有了不正当的关系,这在别人眼里都是怪异的。只是一想着弄玉,整颗心不由得又开始扑通乱跳。
我想还是少和别人计较的好,现在找到回去的路才是最重要的。此时,那个极是温柔的声音又在我背后轻声响起:“这位公子,我见你一直在四处张望,敢问您可是迷路了。”我一听那声音,不由心神一荡,这丫头说话可是尖锐又无礼,怎么她的主子却又有如此轻柔的声音。我转身,尽量看着他说:“是。”他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公子想去何处?兴许在下可以尽微薄之力。”
我一听他说话那么文绉绉的,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还是弄玉那样好一点,虽然开口都没什么好话,但是让我听着没这么别扭。我一时也没法,只得说:“你可知道弄玉住哪。”那紫衣男子微微一怔,转而叹惋道:“弄玉……还真是故人了。公子请随我来。”这人竟然认识弄玉。只是我见他好像不大高兴,也就没再问他。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我跟着他去,我看了看前方的路,却瞧见九灵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仰头朝前面走去了。这死丫头。
我随着那紫衣男子一同走着,一时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怎么会有人待人这么好的?我不过第一次见他,他居然肯亲自带路。而且方才人这么多,想来他也是有事在身的,莫非他有什么诡计?
我一时放不下心,问道:“你叫什么名?”那男子说:“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公子今日认识在下,已是在下的荣幸。”我笑:“我总不能一直你啊你的叫吧。”一说完这句话,就想起我一直没叫过弄玉的名字,这么多年还不是过来了。他说:“那倒也是,阁下可以叫我酒惠。”我大惊,原来这男子就是人们所说的那位“酒惠圣人”。一时不禁感慨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了,‘酒惠圣人’还真是一位翩翩公子。”酒惠微微一笑,却也没在意。他身边的九灵倒是来劲了:“公子,我都说了他对你有……”说到这里,却没再说下去,估计是看到酒惠微蹙的眉头了。
酒惠没理睬九灵,转头问我:“还想请教公子大名。”我说:“温采。”酒惠说:“温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吗?”我点头。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亦没再说什么。也不知是为什么,总觉得这个酒惠给人的感觉很熟悉,难道是因为他的背影像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