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惊慌失措地朝我跑来,可终究比不过我咫尺间的距离。
我握住手中的陶瓷碎片,毫不留情地往脸上划去。
鲜红的液体溅落在桥段上,荷花池里。人们被吓得纷纷逃开。弄玉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的眼前已是一片血红。他想要抱我,我却一步一步在往后退。
疼痛,无尽的疼痛。可终究比不过心底的伤。无论我怎么做,最后一定会遭到天谴。上天不会惩罚我,那么,就让我自己来惩罚自己。
我又重新躺回了床上。这个伤口划得极深,血一直流了接近一个时辰才止住。一个年老的大夫替我看了伤,转头看了看站在床旁边心急如焚的弄玉,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温公子的命留得住,眼睛不会瞎。只是……这相貌怕是永远回不来了。”我听到弄玉的手重重落在了桌子上,老大夫的身上明显一僵:“教主,这实在是老夫难以办到的事,温公子下手实在是又重又坚决,老夫实在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狠得下心这样伤自己。”
纱布几乎将我整个头都包了起来,我睁开眼也只能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弄玉似乎在盯着我看,那老大夫却又不厌其烦地继续说道:“他的这道伤一直从眉心划到右脸脸颊,鼻骨已经彻底毁了,是否会落下病根都不知道。再来,脸上的神经是很多的,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面瘫。”我轻轻张了张嘴,尽量不扯动神经地说:“大夫,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一定是个丑八怪了。”大夫紧张得手足无措:“温公子,这……这……”
我轻轻说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问问。”其实在听到他说“鼻骨彻底毁了”的时候,我是很害怕的,甚至有些后悔。这样下去,我不止是长得丑了,而且,会很可怖。可是我一想到雅文那张挂满泪珠的脸,心里立刻就揪痛得难受,甚至会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弥补我的罪。那大夫不再说话,我又轻声说道:“弄玉,你听到了,撕下纱布以后,我会变成一个怪物。”弄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微微侧过头去,不想再看到他。弄玉突然对大夫说:“我知道了。现在该注意什么。”大夫说:“切记不可沾水,每天在伤口上涂抹紫金膏,要经常换药。”弄玉说:“就这些吗。”大夫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有个人兴许可以治好温公子。只是这人消失了十余年,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弄玉说:“这人叫什么名字?”大夫说:“此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月字。”
弄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个叫南宫月的人有什么特点么。”大夫说:“据说他长相美得不似凡人,医术高到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外貌神似翩翩公子,性格却十分顽劣,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来的。最后一次出现在京师是在十二年以前,随后就带着自己的心上人隐居去了。”弄玉说:“那他的妻子又是哪里人?”大夫说:“那不是他的妻子。这个叫南宫月的男子是个断袖。他喜欢的人是尚书公子,年纪与他相仿,现在也没他的下落了。”
弄玉轻笑出声,我在床上怎么听都觉得别扭。他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那大夫应了声便退下了。弄玉走到我的身边,坐在床沿上,柔声唤道:“采儿,你睡着了么。”我没理睬他。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声音竟有些悲凉:“傻瓜采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我想了想,说:“就算能治好,我也不会去治的。”
弄玉伏在我的身上,叹气道:“你的伤若是能治好,我不会放你走,不过我不会欺负你。但是你若是打算一辈子都拿张刀疤脸对我,我就每天把你丢在床上死劲折腾,让你天天都下不了床。”我的血似乎一瞬间都冲到了脸上,我冷冷说道:“你先找到那个叫南宫月的人再说吧。”弄玉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又吻,自信地说:“你放心,只要他没死,我就能找到他。等你伤好些我们就出发。”
我抽回自己的手,不再说话。弄玉却依然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我身上不停蹭来蹭去:“采儿,你真笨。”我漠然道:“多谢夸奖。”弄玉抱着我的身子,头发落在我的脖子上,凉凉的,柔柔的。他说:“等你伤好了,我会告诉你一件事。”我问:“什么事。”他神秘一笑:“秘密,到时候再告诉你。”我说:“我也不想知道。”他依然笑吟吟地说:“你会想知道的。要不,我们明天就走。”我翻过身子看着他:“明天?”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靠近了些,轻轻揭开了盖住我嘴唇的纱布,在我唇上印下了一个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又乖乖地将纱布盖好。我赧然地别过脑袋,久久都没敢舔舐自己的唇,生怕只要一碰着有关弄玉的任何东西--哪怕是唾液,就会再一次沦陷进去。我轻声说道:“我会这么做的理由你应该明白。”
弄玉的眼神微微一黯:“……我知道了。”替我加了厚被子,见我闭上眼便走出了门去。我睁开眼,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细雨,就像苍天为整个世界都织上了一层半透明的冬季的锦衣。天越来越凉了。雅文这时应该已经回到碧华宅了吧。
第九章雪山妖豹
其实那一日过后弄玉并没有立刻带我去寻医,两个月以后,我的脚伤和身上的伤差不多复原了,但也只能勉强走路而已,而且身上留下了无数细细的刀痕。我的脚已经没法看了,每次换袜子的时候我都会把眼睛闭上。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了。最可怕的是我自毁容貌后的第二天。
那一天风特别大,刮开了我房屋里的窗门。天气阴暗,乌云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苍穹,我的头发被狂风吹得四处飞扬。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走进屋来,小心地伸出手替我换药。拆掉脸上纱布后,那个童子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睁得滚圆,然后他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吓得浑身不住发抖:“鬼,鬼啊……”
我看着他那张带着惊慌和恐惧的脸,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去把桌上的铜镜给我……”那童子的脚已经被吓软了,连跪带爬过去将桌上的镜子取了下来。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卷乱了我披散着的头发,我接过铜镜,里面倒映的人脸被头发盖住,什么都看不到。
我的手微微发战地伸向自己的脸,缓缓拨开了挡住脸颊的头发……那不是丑。
是恐怖。
我怔忪地看着镜子许久,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不……不……”我发现自己的鼻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一般,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浓浓的鼻音。那童子已然哭出声来,却因为害怕别人听到而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哐”的一声,我猛然将手中的镜子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