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无端也不知他在笑个什么,只是觉得他笑得好看,于是摸摸湿哒哒的头发,也跟着傻笑起来,所以没看见,那看似乖顺地伏在白离怀里的翠屏鸟的身体竟是微微打着颤的。
这山洞中竟有些散落的干柴,不知什么东西带进来的,施无端把柴禾抱做一团,伸出手指,熟练地搓了个请灶的小咒文,柔和的火苗便跳动了起来,不过片刻,便点燃了小火堆,两人一鸟围坐下来,白离的目光这才落在那湿了半边、墨迹都晕染开的信上,问道:“你这是要去多久?”
“谁知道呢?”施无端把头发解开,将上面的水拧干,随手抓了两把,“若是运气好,说不准下山便能碰上他,若是运气不好,正赶上他上哪个深山老林去了,三年五载找不着他也是寻常。”
他话音才落,便看见白离脸上微有郁郁之色,忍不住接着道:“不过你放心,师父给我寄来的包袱里还有一块小星盘呢,虽说我功夫不到家,兴许算不大准,但大概方位总是有的,又不是没长嘴,打听打听,怎么一头两个月,也就找着他了,一定速去速回的。”
他正是一心想着玩的年纪,还道白离不高兴,是因为自己走了没人和他玩了,便又道:“上回听苦若师叔那边的小师姐说,山下的集市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哎,要不,你和你娘说一声,咱们一起下山去玩得啦!”
白离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我娘说,山下大千世界不知有多少人,有多少好人便有多少坏人,人心比这谷中最容易叫人迷路的林子里的小路还繁复,我派中人是不得随意下山的。”
施无端无法无天惯了,才不把什么门派规矩放在眼里,摆摆手道:“咱们偷偷地走嘛,不叫你娘知道。”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白离不禁怔了怔。
只见施无端跃跃欲试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下过山哪,听说山下的人们有城郭村镇,车水马龙,女人们出门都坐装满鲜花的轿子——对啦,等我有钱了,也要给你买一顶,还给你买最好看的花布做衣服穿,桂花海棠做的点心吃,香草编的铃铛玩,好不好?”
少年眼睛闪啊闪的,白离有那么片刻,几乎真要点了头,他忽然垂下眼,看见自己搭在翠屏鸟身上的那一只幼童的小手,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摇摇头:“可是我天劫还没过哪……”
施无端像是被一捧凉水浇了头,摸摸自己披头散发的脑袋,嘟囔道:“对哦。”
两人之间隔着半堆火,白离微微侧着头,若有所思什么似的,在火光明灭中,便显得脸色有几分暗淡,施无端还道他是不高兴,哪里看得了他闷闷不乐,便挖空了心思想逗他笑,站起来到洞口揪了几棵草叶,悬在火上烤干了,翻翻折折,不出片刻,就编成了一只小蝈蝈。
施无端捏着蝈蝈尾巴上余下的一截草,递到了白离鼻子底下:“哎哎,小离子,笑一个。”
白离接过来,就依言对他笑了一个,可一双眼睛却依然睁得大大的,连眼角都没弯,一看就是装的。
施无端就转转眼珠,双手合十拍了两下,低低地念了一句咒文,这是他刚刚才学会的傀儡咒,乃是趋物之术,光是寻常草木之物,咒文变化便有八千多种,除非玩乐,用途并不大,别人没事谁也不去研究这种东西,恐怕整个九鹿山中,也就施无端这一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将其从头到尾背熟了。
这会正好用来哄着白离玩,只见那草编的蝈蝈竟然摇摇晃晃地在白离的手掌中站了起来,像是刚学步一样,走得还不稳当,一条腿拐啊拐的,头晃尾巴摇地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倒着腿打滚翻跟头不亦乐乎。
“这个叫驴打滚。”
“这个叫猴子打醉拳。”
“这个叫……”草蝈蝈一路攀上白离的肩膀,竟然探着头在白离嘴角上啄了一下,好像亲了他一口似的,白离一愣,就听见施无端“嘿嘿”地笑了两声,表情有点坏,脸蛋却红扑扑的,解释道,“这个叫偷香窃玉,美人,给小爷好好笑一声呗。”
白离的眼睛里忍不住有了些笑意,却故意绷着脸,伸手把这只特别猥琐的蝈蝈从肩膀上捉了下来,骂道:“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施无端抓了抓头发,讪讪地道:“那个,小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