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离便慢慢地偏过头去,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极了,他问道:“那你生不生气?”
施无端被他搅合地清醒了一些,便睁眼扫了他一眼,说道:“生完了。”
白离一呆,他想起那年施无端背着自己从山洞中艰难地往外走的时候,问他“我骗你你生不生气”,他也是这样一点也不在意,没心没肺地撂下一句“现在没空,等咱们跑出去,找到我师父了我再生”。
白离慢慢地侧过身,手搭在了施无端的腰上,要将他慢慢地搂过来,却被施无端拍开了手:“别乱动。”
白离便自己往他身边挪了挪,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颈上,有一些说不出的酥痒,心仿佛轻了,一边跳一边乱颤。
“无端……”他说道,好像欲言又止似的,过了好半晌,继续道,“今天温柔乡里一个女人的手被剁掉了,挂在了门梁上,这个事被你偷偷遮掩过了,只是找人暗中查访,是么?”
施无端陡然睁开眼。
白离淡淡地道:“那个女人正好是那天你拖我去温柔乡的时候,抓住你衣服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的?”
“我瞧见的。”白离道,“你不怕是我做的么?我讨厌别人看你,恨不得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挖下来,讨厌别人碰你,因为只有我才能抱着你……我想把她的手和眼睛都割下来,你不怀疑是我做的么?”
施无端顿了顿,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说,这事是你干的?”
“不是我。”好半晌,白离才轻声说道。
“那你废什么话?”施无端疑惑地问道。
“你不怀疑我么?”白离的语气忽然有些急切起来,他问道,“当年谷中无论出了什么怪异的事,白紫依都觉得是……”
施无端语气更加古怪地打断他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你后娘?”
白离哽住。
施无端想了想,觉得白离是本来便被魔物缠身,心智必然会受到些影响,又闲得什么一样,整天憋在屋里孵蛋似的,一定是没别的事干,就专门胡思乱想了,于是低声说道:“小离子,别瞎想。”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知道你现在言行很多都不是出于你本意……还有你身上那些个魔物,不管是怎么惹上的,压制着许多这东西,想来也是难受的。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不要担心。”
白离闻言,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又靠近了他一点,感觉到下巴仿佛已经蹭到了施无端的头发。
过了一会,施无端气息平稳,似乎是已经睡着了,白离才小心翼翼地偷偷把他抱过来,心里想着,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出于本意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把那个女人的手剁下来呢?
你明明心存疑虑,怎么还是把我往好处想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
第三十章布局
夜半的时候,一道黑影极快地从施无端的窗外闪过,整个院子除了雪落的声音外,寂静一片,那道影子就好像是从房顶上落下的积雪一样自然而然,本来不会有人注意到,然而白离却睁开了眼。
他眼中没有一点睡意,就像是从未睡着似的。
白离低头看了施无端一眼,后者睡着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往被子里缩,人已经溜到了枕头下面,窝着脖子,他也不嫌难受。
白离把被子往下折了折,叫他的下巴露出来,过了一会,施无端就好像不舒服似的,随着又缩了下去。白离露出一点笑容,然后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手指在床边的“灯”上拂过,看着那“火苗”更大了些,他这才把被子拢了拢,却不从门走,仿佛唯恐风进来带进寒意似的,像个幽灵一样,竟从墙中穿过去了。
寒风和黑夜,仿佛是他本源的东西,白离走出了那温暖的房间,便像是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他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忽然伸出手去,五指狠狠地收缩,那道黑影便不知怎么的,轻易地落入了他的手中,现了原形。
那不能说是一个人,“他”的身体仿佛是虚幻化作的,被白离抓在手中,就如同一块布,他有脸,有脖子,甚至有身体和四肢,五官居然也能称得上是俊美的——如果不是随着寒风微颤,时常移动位置的话。
那布片人张开嘴,却不敢发出声音,即使难以辨认,仍然能看出他的表情极为惊惧,白离看着他,几无声息地说道:“我警告过你,在这城中不准再跟着我,若再跟我一步,便杀了你。”
布片人终于忍不住发出声音了,然而从他嘴里吐出的却并不是人言,而像是人浸在水里吐泡泡的那种咕嘟咕嘟的声音。
诡异的是,白离竟然“听”懂了,他表情一丝不变,冷冷地说道:“我自有主张,什么时候我的决定也轮到你来置喙了?”
布片人停止了挣动,口中的咕嘟声也慢了,脸上竟浮现出不容错认的担心神色,白离打量了他片刻,终于松开了手,叫那布片人轻飘飘地落到他面前,双手背到身后,他语气不变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布片人全身都是黑色的,不知道他那柔软的双腿是怎么叫他在瑟瑟寒风中站起来的,远远看去,他就像是一面可怜兮兮的黑幡,被不知道隐藏在那里的一根木棍戳住,猎猎作响,却不能随风而去。
布片人飘近白离,他的脚拂过地面,却没有在雪地上落下一丝痕迹,他大着胆子揪住了白离的衣角,软软地咕嘟了两声,白离一甩袖子丢开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别做不该你做的事,给我安安分分的,过些日子我便离开古吉,还有……别打他的主意。”
布片人退后一步,往施无端暗了灯的房间扫了一眼。
白离不耐烦道:“快滚!”
随着他这一句话,一股仿佛刀刃一样的风从他身上凌厉地盘旋出去,布片人竟被他弹飞了,狼狈地在院子里滚了几下,漂浮在空中,随后他终于知道惹怒了白离,在风中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白离站在院中,雪仍然未停,然而雪花却也仿佛知道厉害一样,悉悉索索地下着,却一片也不敢落在白离身上,他站在那里,周遭便是一片虚无。
他伸出手,白皙的胳膊从袖子中露出来,上面竟慢慢浮现出一层漆黑的纹路,像是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了血肉,每一条该流血的血管里都留着这种漆黑的东西。
然后原本安分地拖在他身后的影子再次“站立”起来,它们渐渐包裹了白离的全身,他整个人看起来便好像这么凭空“消失”了一样——比刚才那煤球一样的布片人还要黑上几分。
白离神色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