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端方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在他眼里,施无端向来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愣是能心平气和地指鹿为马,将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还从未见他这样……毫不客气地坦诚过。
白离却大笑了起来,身后的影子疯狂地舞动了起来,邹燕来忍不住往旁边退了半步。大部分时间,白离话不多,表情也不是很丰富,极少会大声说话,更极少会大笑,唯独遇到施无端的时候,他好像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饶是邹燕来自以为了解他的心思,也会觉得可怕。
白离整个人就像是一团陷在深渊里的冥火,因为陷得深而绝望,又因为绝望而随时有可能爆裂开。
“说得好,人人得而诛之——说得太好了。”山风吹起来了,白离定定地看着施无端,眼睛眯起来,浓密的睫毛仿佛遮挡住了目光一样,这让他总显得冰冷的脸柔和了不少。
很多年前,那人曾经满不在乎地说,“难为你顶着这样大的一个屎盆子过了这么多年”,很多年以前,那人曾经那么轻描淡写地便将困扰了自己多年的恨与无奈戳破,而事到如今,也是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诛了我的本事。”白离轻声说道。
才亮起来的天再一次灰暗了起来,就仿佛是通往万魔之宗的大门被陡然推开,黑影自白离脚下无边无际地蔓延开,穿过山川,云霄,天空中升起密集的云雾,白离凌空点出一指,猎猎的风将他的白衣吹得上下翻飞,就像是一个无处停留的幽灵。
“来杀我吧。”他脸上露出奇异的微笑,脚下的草木飞速地枯死了下去。
邹燕来立刻同一干密宗高手集结成结界,以求自保。
山谷下惨叫声响起,施无端一皱眉,低下头去,只见已经蔓延到山下的黑影竟然像是有生命一样,飞快地扑向红巾军的骑兵。
那场面异常惨烈,影子浮出地面,它们无形体,无固定,摇摇晃晃仿佛人形,却又不像人形,凶恶异常,刀劈不断,斧砍不断,断了以后还能重新聚合,没完没了,生生不息,异常凶残,像是传说中的饿死鬼一样,张开嘴扑向一切它们认为能吃的东西。
山谷间仿佛无数的声音在喊:饿!饿!饿!
无数人和马落入黑影中,被开膛破肚,几个黑影凝成的恶鬼便聚在一起,仿佛野外烧烤似的分而食之,方才如入无人之境的红巾轻骑的脚步竟然迟疑了,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
白离却一眼也不往山谷下看,盯着施无端,轻轻地舔了舔嘴唇,目光中露出与那些黑影中的饿鬼们如出一辙的饥饿贪婪的目光——施无端觉得,自己在他眼里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只大烤鸭似的。
白离动了。
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滑过大山,仿佛顷刻间便向施无端扑了过去——若你没本事杀了我,我便吃了你,吸干了你的血,吞尽了你的肉,还要打碎你的骨头,让它们变成粉末,泡在水里,一点一点地喝下去。
到时候你便永远不会再离开我,永远都是我的人,永远也不会再跳出来惹我生气了。
他伸出十指,尖锐的指甲暴出来,直指施无端的脖子。
施无端眉头一皱,感觉这个人简直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他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杀意,这家伙不是白离——施无端对自己说,他只是个冷心冷血的魔物。
白离的手笔直地穿过了施无端的“身体”,他略微一挑眉,停下脚步,轻飘飘地落地,转过身去,见施无端以及他身后的一干人,都像是就站在他面前一样,那样真实——除非摸上去,才知道那里只是一片虚空。
“哦。”白离笑道,“我倒忘了你是这样神通广大了。”
施无端不理会他,轻轻地蹭了蹭自己的下巴,忽然打了个呼哨,声音遥遥地传到山谷之下,原本便踟蹰不前的红巾骑兵们立刻得到消息,飞快地撤离了。
“魔物就是魔物。”施无端生硬地说道,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还不如虫子。”
白离脸色一变。
夏端方却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越来越不对劲的施无端,简直从一条大尾巴狼退化成了一个毛头小子,这两个货越说越活像小崽子吵架一样了——
“你是坏人!”
“我就是坏人怎么样,你不跟我玩,我就咬死你!”
“咬不着咬不着,你比虫子还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