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却在夏端方离开之后静静地在屋子里坐了一阵,突然从荷包里取出了一跟头发。
头发是白离的,在恶火境里他突然晕倒,呓语不止地倒在施无端怀里的时候,施无端趁机弄下来的。
他迟疑了一下,铺开星盘,将白离的头发丝悬了起来,星盘幽幽地亮起来,几根星丝立刻绕着他的手指产缠上了那根头发。
星子开始以某一个诡秘的轨道滑动起来,施无端一只手抱着兔子,只是坐在那里,全凭心算。
记得很多年前,白离有两颗命星,一颗已经出现,那么另一颗……
就在这时,突然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的兔子猛地挣开他的手臂,一头扑进了星盘里,前爪和脖子立刻被这块曾经吸食过恶鬼的、贪婪的星丝缠上。
施无端喝到:“放肆!”
指尖滑过处那些缠住兔子的丝线便像是枯死了一样地垂了下去。
兔子像是被吓着了,浑身哆嗦着,伏在星盘上,睁着眼看着施无端。
这时,施无端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道祖跟他说过的话:天机不可泄露,命术不是儿戏,人知道得太多了,是要折寿折福的。
他心里忽的一动,心道,难道身边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没了,如今连……它也要离自己而去,便是因为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想知道太多么?
施无端常年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柔和了下来,双手将兔子从星盘上抱起来,拂袖将闪烁的星子扶乱,低声道:“罢了。”
兔子的身体暖烘烘的,他的手指仿佛能触碰到它的内脏和骨头,感觉那颗小小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地跳动。翠屏鸟从梁上飞下来,在他脸上蹭了蹭。施无端心里想道,除了它们,如今自己还有什么呢?
他从来不尊天不敬地,不信鬼神,更不怕报应之说,却在这一刻,软弱地妥协了一次。
第六十三章第一盏灯
施无端等人暗中将粮价给抬起来,这本来是不可能的。
因为无论是抢也好,从别处挪用也罢,西北粮市上有一部分米粮并不是私人粮商,而是属于朝廷的。张大将军到任以后第一道命令,便是叫各级官员,严控粮价,哪个要是胆敢私自抬价屯粮,便按律处斩。
张大将军一心为民,哪怕背上“劫道将军”的污名,也依然死守在黄虎岭。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一心为民的。
普庆时,官家粮从朝廷到百姓手上,要经过不少人,比如运送官家粮的,叫做槽官,还需要粮仓一个主簿,每日核对保管,通常是由当地地方官兼任,如何定价,如何掌控,都有朝廷——也就是张大将军统一下令,不得违背。
然而上有令,下……自然可以不行。
西北虽不是块肥肉,然而黄豆里,也还能挤出几滴油来的。官家粮主簿用来对付张之贤的办法非常简单——往粮食里掺东西,最外层看不出,抓一把,里面却掺了沙子和碎石等物,掺多少也有讲究,市面上私商们的粮价抬多少,他们便掺多少,横竖从谁那里也讨不到便宜。
这些事张之贤并不知道,他原本不是干这个的,没有这样细的心思和经验,他的同袍邹燕来正在淮州和红巾军掐得两眼发红,他的前辈颜大人泥菩萨过江,鞭长莫及,他的属下更没有人会提点他——所谓官官相护,每个人都拿着自己那份好处,谁去砸谁的饭碗呢?
夏端方散布谣言,在城中各处雇车,不停地派人四处打听大商户们临时粮仓租赁……总之是上蹿下跳,连他自己都险些信以为真。这像是给那些个满身肥肉、动一动浑身流油的大人们发出了一个非常诱惑的信号——自古苍蝇追着皮飞,只要这个屁放得又臭又响,不担心他们不上钩。
他有时候也在想一件事,并且自觉非常有道理。
造反是一件多难的事?
风起于青萍之末,唯有朝代更迭时,英雄才不问出处,这些人不过田舍郎、屠狗辈,朝中却有一辈又一辈文成武德的大儒大将军,个个文采斐然、风流倜傥,要本事有本事,要能耐有能耐。
凭什么能赢他们呢?
夏端方一开始认为,是朝中打根上腐朽了,他认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后来,他知道了颜甄,知道了邹燕来,亲自和众多普庆的将军、甚至教宗中人交过手,才发现其实他们其实是很有种的。便是他们的自己人施无端,也算是“出身显赫”——玄宗前掌门关门弟子,若是道祖不死,施无端的屁股坐在哪一条板凳上,还十分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