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端方肃然站在一边,那总是显得有几分可笑的小胡子和身上挂着的大铜钱,都在滑稽中生出了几分异样的庄重来。
只听施无端一字一顿地说道:“贪狼入六宫,进三息,走神座……
很多年前,江华散人用一个六回活阵,将施无端困在了山上,那小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借了白离一根星河杵,操控星盘上的星子按他的心意行走,骗了那会随着星辰变动的活阵自己打开。
后来几十年,他都没有再做过这样有水准又胆大包天的恶作剧,施无端几乎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星盘上的星子缓缓移动,漫天的黑云突然停滞,仿佛被这上下两重天迷惑了一样。
魔宗之外三对妖境,便是以六回活阵的形式彼此连接,将魔宗与人间一分为二,互为光影,颜甄利用白离的因果,再次强行将魔宗打开,六回阵被撕裂,施无端便正好借此机会,点他最后一盏灭世的灯。
不破不立。
颜甄动容,所有人皆动容,顾怀阳突然拨开众人,抓住一个方才帮忙借力构架镜像的骑兵,问道:“你……你告诉我!六爷要干什么?!”
骑兵肃然道:“回将军,六爷说,这是最后一条牵连所谓‘国运’的线,这一线剪断,便是老天爷奈何不了他重整这块大陆上的秩序,所有的东西都会有新的秩序,请将军放心。”
“放心?!”顾怀阳几乎把眼睛瞪出去,扭头看了一眼那站在星盘中间,好像献祭着什么一样的施无端,一把抓起骑兵的领子,“我放心什么?那是我兄弟,从小被我捡回来,一直把他带到这么大,我拿他当半个儿子,你让我放心什么!”
自脚下升起的风将施无端的发髻彻底打散,每一颗星子都在他的手里,那些复杂的运转轨道,就像命数一样无常又彼此牵连,千百年来没有人能算得清。
天空的黑慢慢散去,明明是半夜,却突然从云层下漏下一束阳光,那一线光如同来自天外的利剑,笔直地将一团黑乎乎的魔物钉在了地上,顷刻便将其烧成了一把黑炭。
颜甄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浑身剧烈地颤抖:“他竟敢……竟敢……”
空中陡然升起六道颜色各异的光,像是地震将至的时候露出的颜色一般不祥,他们此起彼伏,遥相呼应,人们捂住眼睛,连白离被那光刺得眼睛生疼,但他认得,这便是魔宗外面包裹的妖境,曾经把他和施无端困在其中一个多月。
那些星子严丝合缝地运转到一起,六道光突然散开,各选了一个方向,沉入了大地,地面隆隆,即将地裂一样,而远方,六座大山自平地而起,像是给整个要飘起的大陆钉了六根钉子一样。
无数条光突然从天空中落下来,将地面上那些魔物席卷殆尽,他们尖叫,扭曲,声音嘶哑,渐渐被星丝织成的一张大网压入了地面以下,那光仿佛带着灼烧一般的温度,白离忍不住想要偏头退避,却发现身上像一个蛹一样把他裹起来的丝线,已经替他将那些光都遮挡了出去。
他抬起眼,发现施无端自千万人中回过头望过来,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一道惊雷劈了下来,被欺骗的天地终于震怒,雷霆之怒加在了这个妄图行神之事的凡人身上,诡异的日光与闪电同起同落,每一个人都短暂失明。
施无端却纵声大笑起来。
夏端方蹲在一边,双手抱头,被天地之怒震慑得缩成一团,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听着耳边那人放肆的笑声,心里想,怎么即使白公子回来了,六爷他依然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