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这半个月,她天天望着门口,期待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希望一次次扑空。
顾志雄和江月华,以及顾家的其他人倒是经常来,但她不想见到她们。
她在名门望族中长大,受过专门的培养,后来嫁进顾家,经历过好几次沉浮,她最会察言观色,洞悉人心,只是看着那些人的眼睛,她就知道所有的关心都是虚伪的,都是有目的。
日日看着这样的眼睛,她心都凉了。
她这才越发怀念顾正卿那双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利益纠葛的眼睛,只是把她当奶奶关心。
她想得晚上睡不着,白天看着门口枯坐一天,但别说是顾正卿的看望,就是一通电话都没收到。
人静下来就容易思考过去。
顾老夫人只是稍微回想了一点,就发现她之前竟然那么离谱。
她是亲眼看着顾正卿长大的。
她虽不满意顾妈妈这个媳妇,但看过刚出生,软软一团的小顾正卿时,心都化了。
后来顾家破产,顾妈妈日夜在外打工,她看着只有四岁的孙子明明那么害怕,却强装出镇定懂事的样子,她心疼得厉害,那是她第一次放下大家闺秀的体面和尊严,拿起脏兮兮的刷碗布,操持起了整个家。
那段时光虽然穷困,但是她灰白枯燥的人生中,最亮的一道色彩。
可不知何时,她又变成了那个只在乎家族和门面的顾老夫人,亲手把她最爱的孙子越推越远。
等回过神来时,她身边只剩下了这些虚伪,利益熏心的“顾家人”,顾正卿却不见了身影。
顾老夫人浑浊的老眼涌上潮意。
她看着桌上的保温桶,像是看着最后一根稻草,伸出手,动作有些抖地打开盖子,“这是你最喜欢的阳春面,刚做出来我就放进保温桶了,应该还热,你尝尝好不好吃……”
当她看到桶里的阳春面时,话戛然而止。
顾正卿不用看几乎就能猜到面的样子,他顿了一下,轻声说道:“面不能长时间放在汤里,会坨的。”
就像顾正卿说的那样,面像是被泡发了一般,不再根根分明,而是粘成一团,吃进嘴里估计不用牙碰就会断掉,口感很差。
顾老夫人呆愣了一会,最后无力地垂下了手。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一向板正的白发有些凌乱,眼神不似之前那般明亮。
祠堂里供奉的那尊神佛终于想起自己还是凡身肉胎,还有七情六欲,她重新跌落人间,只是没有那双手接住她了,她重重摔到地上,体会到了不可言喻的疼痛。
顾正卿察觉到顾老夫人精神状态很不好,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和顾家断绝关系,就不会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顾正卿站起身来,客套又生疏地说道:“顾老夫人虽已出院,但还是要好好注意休息,避免过度奔波劳累。”
顾老夫人听出话里逐客令的意思,猛地抬头看向顾正卿,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顾正卿察觉到了顾老夫人看他的眼神,但依旧继续说道:“我去打电话,让司机上来扶你。”
他刚拿出电话,便听到顾老夫人说道:“不必了,我自己下去。”
说完她站起身来往外走,顾正卿看着顾老夫人的腿脚,犹豫了几秒,说道:“我送您。”
顾老夫人身形一顿,眼里重新亮起光。
顾正卿换好衣服,和顾老夫人一起出了门。
他跟着顾老夫人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样顾老夫人如果摔倒,他便可以第一时间把她扶住。
两人坐上电梯。
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在不断缩小,在电梯门开之前,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刚走出公寓楼大门,司机就迎了上来。
顾正卿见司机来了,点点头,把顾老夫人交给他。
顾老夫人看着顾正卿脸上淡然梳理的神情,突然意识到是她想错了。
顾正卿送她下来,只是处于晚辈的恭敬和礼貌,就算是一个不熟识的老人,他也会送下来的。
顾正卿冲顾老夫人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速度之快,甚至没有给顾老夫人开口的机会。
顾老夫人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只是他们两人之间隔着的天堑鸿沟。
顾老夫人看着顾正卿积的背影,忘记了她一直以来追求的体面,全身颤抖着,朝顾正卿伸出了手。
只是她再也抓不住那个绕着她膝边玩耍的孩童了,也再也抓不住那个在生病时,会照顾她的青年。
她终于,亲手弄丢了她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