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徐行之的脑袋吧,还是用岳无尘的佩剑割下来的。
然而,满意的笑容还未在卅罗脸上彻底绽放开来,他便又听得了一声皮肉撕裂的脆响。
声音近在咫尺,他迟滞了几秒,方才觉得颈间刺痛,大片鲜血也在迟滞犹豫片刻后,油彩似的喷溅出来,转瞬间便开出了一地的繁花。
一道人影自他身前缓缓退开。
卅罗将视线低垂下来,清晰地看到,躺卧在地面上的,被“缘君”斩掉的,是徐行之那只已经废去的右手。
而被割开的,是清静君的咽喉。
血脉偾张间,徐行之已失去了痛觉,只觉得叼着的那片尖锐的酒壶玉片害得他齿龈发酸。
他看不见,自己的牙齿与玉片的交合处已经裂开了细碎的驳纹。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徐行之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吐掉那尖端带血的瓷片,颤声唤道:“……师父。”
好了,师父,我已杀了他,你我都安全了。
然而殿中静谧,并无人应答他的呼唤。
“……师父?”
血流涓涓从徐行之断腕处涌出,溪流似的落在地上,发出诡异的粘腻声响。
然而,清静君仍没有应答他。
徐行之倒退了两步,茫然四顾,溅入他口中的、眼中的血,都无法阻止他的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
仰躺在地上的卅罗瞪视着被灯火映得雪亮的殿宇穹顶,嘴角慢慢拧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他竟然用能被割出一个口子的喉管发出声音;尽管那声音喑哑难听,像是被滚烫的铁砂摩擦过:“你便……如此恨我?”
卅罗记得清楚,自从清静君亲手折断自己的食指,又封了自己的穴道后,他的肉体便陷入昏迷,与自己一道前往识海中缠斗。可惜清静君刚才重创了自己的肉身,再兼之心有所系,难免乱中出错,自己便夺了此战之胜,并趁势囚困了他的元婴,将其用灵识化作的链子把他双腿圈圈缠起,捆绑在了识海之间,这才大摇大摆地夺取其舍,下令让广府君将徐行之招来,好取其性命,按照六云鹤计划,取走他体内的神器世界书,带回魔道。
然而,他没有想到,岳无尘能从识海中挣扎回来。
……代价是把自己元婴的双腿永远留在了识海之中。
即使像壁虎一样以双肘爬出识海,岳无尘仍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具身体之中,为的是拖住他,一起去死。
连卅罗也不敢想象,这世上会有这般的疯子。
……他与他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想到这一点,卅罗笑了出来。
上次死的时候,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
这次你同我一起死。你我魂魄相缠,你休想甩开我。
久久听不到回应,徐行之已是面如死灰,颤声大叫:“师父——”
——他总算想通那丝不对劲是源于何处了。
师父的元神若当真脱了壳,他无所凭依,究竟要如何才能与他“配合”,拖住卅罗?
徐行之喉头发哽,双眼赤红,他困兽似的在殿宇中盘桓,不想去思考那种可怕的可能,可那猜想却不受控地蜂拥而至,占据了他头脑中的每一丝空隙,逼迫得他难以呼吸。
少顷,躺在地上的清静君,再次缓缓睁开了眼。
一魂消逝,清静君双眼中戾气已散,剩下的唯有徐行之见惯了的温柔与清澈:“行,行之……”
即使被破开喉咙,那声音落入徐行之耳中,亦是棉花一样温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