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没走远,就站在门口。
房里的人或许是因为被堵了嘴的缘故,并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号。一阵阵闷哼隐约传出来,其间还夹杂着扑通扑通的声音,似乎是身体撞在了墙上的动静。
小顺回想着自己方才给何司令上绑时的情景,觉着很奇异——就好像亲手把阎罗王给绑起来扔进油锅里去了!
何家宅院里安静起来。从副官到勤务兵到粗使的老妈子,都知道何司令是在后院“养病”,可养的是什么病,养成什么样子了,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后院也暂时成了禁地。
第二天的傍晚,小顺开锁进了那间屋子。看到地上的何司令时,他吃了一惊。
何司令委顿在墙角里,面色惨白,涕泪横流,让人联想起一摊烂泥。小顺走过去蹲下来,扶着他靠进自己怀里,又将他口中的手帕拽了出来。
“七爷?”
何司令没睁眼睛,只用喘息一般的轻声,颤巍巍的开口道:“放了我吧……我受不了……”
小顺用手掌蹭去了他脸上的泪水和冷汗:“您说我要是放开您,您就毙了我。”
何司令呜咽了一声:“对……别放我……几天了?已经过去几天了?”
“一天。”
何司令把头埋在小顺的胸前蹭了一下:“知道了,你走吧。”
“您喝水吗?”
何司令摇了摇头。
小顺掏出一块干净帕子把何司令的嘴重新堵了上,然后果然就起身离去了。
何司令在房内到底是怎么个情景,因为除了小顺之外没人亲见,所以也无法想象推测。不过第二第三这两天大概是最痛苦的,因为隔着一道院墙,居然可以听见房内持续不断的扑腾撞击声。
房内空空,何司令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也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去撞的了。
第六天的夜里,小顺把何司令从后院抱回了卧室。
这个何司令同先前的那个何司令相比,大概瘦了有十多斤,而且一身腐烂的病人气味。小顺给他洗了个热水澡,然后用勺子喂他喝了一小碗糖水。
何司令喝完那碗糖水后,就躺下来睡了。第二天清晨起了床,阳光之下小顺瞧的真切,就见他面色惨白,眼神呆滞;衣服挂在身上飘飘荡荡的——真成衣服架子了。
“七爷……”他试探着问:“您想吃点什么?”
何司令似乎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架子形象。摇摇晃晃的下床走到桌边坐下,他给自己泼泼洒洒的倒了一杯温茶,然后又颤颤巍巍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袖口挽上去,就露出了一段青紫斑斓的小臂。
让粗麻绳连捆了几天,他现在全身上下都是这个花色。
态度镇定的喝完了那杯苦涩的浓茶,他吩咐小顺:“我想吃点肉。”
错!错!错!
何司令在镜子见了自己那副皮包骨头的尊容之后,吓了一跳,随即就开了斋。
何家的厨房里热闹起来。何司令终日吃的满嘴流油,待到他在腊月二十三启程离开四子王旗之时,外表上已经略略的恢复了一点旧观,加之冬天服饰厚重,他在严装之下,头上又扣了顶貂皮帽子,瞧着倒也还有点高大威武的样子。
他在阿喇沁旗见了云王,又同云王一起去了厚和浩特拜会了德王。德王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端庄,风度翩翩;不但精通蒙满文字,而且熟读儒家经典,在汉字书法上造诣尤深。何司令这人是除了老爹谁也不认的,可是同这德王攀谈起来后,也不禁被其才华志向所折服,竟几乎要为之倾倒了。
德王是一心要重建一个dú • lì自主的蒙古国,再现大元帝国之时的无上荣光。不过其间困难重重,历史上的成吉思汗手下有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的蒙古骑兵,如今的德王手下只有不大顶用的两个军——加上何司令的队伍,勉强凑成了三个军的人马。
中央政府不会坐视他在蒙古闹dú • lì,几次的派兵前来对他进行镇压;日本关东军方面倒是很热心的要为他帮忙,可德王并非傻瓜,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把日本人引进蒙古地界的。
何司令同德王相谈起来,就忘记了自己是个汉人,颇想为了méng • gǔ • dú • lì来奉献自己的热血;等到他离了德王,头脑渐渐冷静,热血也就随之冷却,决定还是回四子王旗老实呆着,不去趟德王这趟浑水——这是玩的么?德王这个举动,可以算得上是反叛的罪过了!自己不要在日本人那里都全身而退了,反而在蒙古人这里惹上顶汉奸的帽子!
不过话虽这样说,在厚和浩特他同德王相处的还是很愉快的。这种好心情一路伴随着他回了四子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