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少这般贪睡,今天是个异常,院中干粗活的下人们不曾意识到什么,唯独沈清轩的贴身婢女感到不同寻常。早早端着水盆用品侯在门外,却始终不曾闻得屋内响起的铜铃声,心中起了疑窦,又担心大少爷身体是否出了意外,就自己悄悄推开厢房门,进去了。
这婢女五岁进了沈家,原是在沈母跟前伺候着的,她来时年幼眉眼甜美,兼之口齿伶俐,沈母一直也未拿她当普通下人使唤,见自己儿子性格孤僻,就将女孩送到沈清轩房里,想着小时可给他做个伴,有个小孩子在身边陪着,性格或许会开朗些,渐渐地小女孩长到豆蔻年华了,也还识大体,为人谦和敦厚,沈母就想将她给沈清轩做个偏房,有个一儿半女,虽是婢女所生,也是沈家血脉。
沈母这个心思,府中上下都知道,是以这婢女的身份,在屋里也非同一般。
沈清轩也知道自己母亲心思,且只是实在是对这看着长大的女孩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所以也装着糊涂。曾想过将话挑明,又觅不到合适的时机,加上女孩毕竟伺候了自己十几年,也算得上亲近之人,不好伤人心。往日他性情孤僻,独对这个女孩还和颜悦色些,这婢女并未意识到沈清轩的拒绝之意,只当沈少爷面皮薄,加上她是女孩儿家,不好说出口,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拖下来了。
近年沈母时常拉着女孩说些私话,言谈间,这桩事也就提到日程上来了。
虽是偏房,也是沈清轩房内首次添人,算得上喜事,这日子就定在年后,只是并没有同沈清轩商议。但女孩心中知晓,言行上就多了些腼腆和矜持,也就多了些逾越。
她推开房门,室内空气沉静,光线里浮动着些尘埃,寂静无人声,唯有撕成雪花的碎片撒在地上,仿佛昭示着屋内曾经有过那么一场汹涌起伏。婢女看见满地碎页,心中跳了一跳,毕竟沈清轩虽然孤僻,却从不喜怒于色,更遑论撕书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心翼翼的踩着碎片走到床边,床帏是放下的,内中光景影影绰绰,并不清晰。隐约可见床上的形状,并无异样,床榻上的男人呼吸声均匀,睡的沉。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
婢女稳了稳心神,伸出芊芊玉手,揭开了床帏一角。眼角在内扫了一圈,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顿时翻涌上血色,红艳的犹如三月桃花。
那床上一片繁乱,绣花锦被上皱褶四处蔓延,明显是叫人攥在手中绞出来的痕迹,帐中的空气里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却本能叫人脸红心跳的气息,更有湖水绿的被面上已经干涸的白痕,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昭然若揭。
婢女转身欲逃,却又猛地煞住脚,心中想到这荒山野岭,且床上只有沈清轩一人,怎么可能会发生这般不堪的事情,就是私通,这庄中也无什么模样比她更好的丫头,犹豫了片刻,她小心翼翼的揭开了沈清轩身上的被子观看。
沈清轩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撞破这事,只是本来心细,完事后自己挣扎着穿好衣物才重新躺下,精力不济,又甚少自己动手,所以衣物虽然穿的凌乱,却还完整。婢女只觉得少爷的中衣乱的不像话,却并未发现什么大破绽。又酡红着脸,将沈清轩下肢的被子扯起了一点,斜眼看去,只见衣衫完整就慌忙放下了。哪里想到更多,以为是沈清轩夜里寂寞,自渎造成的。可说到底,心中还是有一分疑窦,毕竟那床上痕迹,非沈清轩这样一个瘫子能轻易造出来的。只是无从猜想。又掩门退出去了。
沈清轩对这一切并无所觉,一觉睡醒只觉身上疲乏,勉强摇铃唤来丫鬟,倚在床头用茶水洗了目,又蘸了青盐漱口,才洗了面吃了些东西,又躺回床上睡了。
第二天再醒来,精神才恢复大半,重新坐回轮椅上,伏在案前读书作画,脸上一派恬静,不显山不露水。婢女在旁伺候着,硬是瞅不出一丝端倪。
她哪里知道,沈清轩身上被人深刻进入过的地方,连续几天都在不停的泛异样感,时刻提醒着,他有过那么一晚的荒唐,荒唐到连沈清轩自己都不愿意想起。
只是说来也怪,经过那么一夜折腾过后,沈清轩感到自己的心情明显恢复了,之前的焦躁沮丧都一并消失,仿佛让那夜狂风暴雨般的情潮涤荡干净。周边无人时沈清轩自己也会思索,难不成是二十多年独身太久,憋成这样?否则怎么解释他一旦得到满足,心中那只张牙舞爪的野兽就潜伏回去了?沈清轩至此开始正式考虑成亲的问题。
没有男人喜欢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做那事,沈清轩也一样。虽然感觉很好,也是心甘情愿,欢喜的很。可他本来不傻,一眼就看出伊墨的心不甘情不愿,衣带不解,甚至都不愿意在他体内出精。将他弄至巅峰,就抽身离开,姿态高高在上,与其说欢爱,不如说更接近一场施舍。
何况一人一妖,一个有心一个无意,界距大到他甘心认输,自知没有弥合这条巨大鸿沟的能力。有些事情,莫说人,就是妖也无能为力。
自那夜过后,伊墨已经多日都不曾再来过。沈清轩眉眼含笑,透过窗户从容的望着院中一丛正艳丽绽放的花卉,心中数着日期,他的生辰快到了,这两天就要下山去,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回府与家人团聚。那就回去吧,来日娶妻生子,做他的沈大少爷,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渺小凡人。而不是恋慕着可望而不可及的那只蛇妖。
也是奇怪,想到此他也并不感到十分悲伤,只有些怅然若失,仿佛心头空了一块。却也不悲不喜,似是认命。
五天后沈清轩坐在马车里,小厮们挑着些野物跟在后面,贴身的婢女陪同他坐在车内,车夫赶着枣红马儿,吆喝着,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山。途中沈清轩揭开门帘回身去看,只见那高耸入云的山峦愈来愈远,愈来愈远,最后只见苍郁山峰,一半没入云霄里,一半被近处景物挡住,沈清轩看了很久,最后果决的放下布帘,重新坐好,身体随着轱辘的滚动微微摇晃,眼底沉静如水,始终没有任何动摇。
沈家府宅去年前刚刚翻修过,翘檐新瓦,风火墙高八丈,虽一年过去,却依旧雪白,墙顶灰瓦檐,缝隙中连杂草都来不及生长。一派干净明亮,马车沿着风火墙一路向东,又走了片刻,才转到南边小门,月形门拱,朱红色新漆大门对开,正大敞着,门旁衣着光鲜体面的小厮丫头立了两排,居首站立的便是一身青衫长袍,袖着手来迎的老管家。
马车停下,丫鬟揭开车帘,沈清轩坐在内冲着老管家绽开一道笑容,便伸出手来,搭着老管家的肩头,又叫两个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坐在藤制小轿上。
车马自有人牵去喂料,四个仆人担着竹轿上的沈清轩,穿过不知多少重庭院、厅堂、走廊、通道,到了正厅院口了,才放下竹轿,换了轮椅,又有小厮推着,木轱辘碾着光滑洁润的卵石铺成的小道又穿了两个庭院,才入了正厅。
沈老爷及夫人亲眷等都在厅中候着,沈清轩月牙白的衣袍自树干后隐露出一角,才放下茶盏起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