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其实是个相对封闭的地方,流言通常只在内部发酵,传到宫外是猴年马月的事,而且通常走了样,连一点真相的影子都没有。但步长悠和恒渊私通事发,恰是太后寿诞。寿宴上,一多半的人都是非宫廷的外路人马,有一星半点的马脚露出来,立刻就形成了燎原之势。寿宴上的歌舞很妙,但没有这桩王室丑闻让大家兴致勃勃。
太后和鄢王端坐主位,觉得大家有些莫名兴奋,以为是这次寿宴办得好,大家很有兴致的缘故,于是两人都被带动了起来,频频举杯。
蒙在鼓里不知情的,除了太后和鄢王,可能就只有武平君和云中侯了。因为没人缺德到要跟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讨论孙子辈的风流事儿,他们自家的人知情之后,是如坐针毡,不敢吭声。
太后寿诞过去后,进入了八月。远道而来的宗亲和外亲好不容易来都中一次,不肯轻易回去,在各处玩闹,于是这事就流传到了民间。宫内的版本是文庄公主和公子渊私通。宫外的版本就变成文庄公主独自住在桐叶宫,养了无数的男宠,恒渊只是其中之一,并且将他们被人发现时的场景描绘的十分香艳,香艳程度堪比大郑最有名的艳|情小说。
至此,鄢国那位没名没姓,甚至都没人知道的文庄公主,彻底出名了。
在文庄公主的艳闻中,文庄公主的未婚夫,裴家的长子嫡孙裴炎,成了最憋屈的存在。
当然,这种憋屈裴炎求之不得,因为这是他的机会。
外人眼中他越憋屈,辞掉这桩婚事的可能就越大。等这事发酵了一个月,到八月底,全城皆知时,他就写了一封言辞诚恳的《辞婚书》。
上次求婚时,他爹没知会他,这次他也没知会他爹,直接把《辞婚书》面呈了鄢王。
身为臣子,即便公主不着调,他也不能出言指责,他在《辞婚书》上只说自己配不上公主。
不过在这当口,他即便一字不提,明眼人也知道他为什么辞婚。
鄢王捏着《辞婚书》,看完之后放在一边,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只让人回中尉府去请中尉。
中尉是鄢国的官职,负责国都的禁卫和治安,是鄢王室禁军的统领,关系着鄢王室的安危,非国君亲信不能担任。虽不比三公,甚至都没列入九卿,却是实打实,实的不能再实的实差。是都中任何王公贵族都不愿得罪的人,如今现任中尉正是裴炎的父亲裴翼。
离宫距离国都有段距离,裴翼得到传诏,下午到了离宫。此时裴炎辞婚的事已闹得人尽皆知,连太后都知道了。在裴翼到之前,太后把鄢王请了过去。
对自己的母亲,鄢王非常敬重。当年他二哥篡位,是太后联合宗亲发动了zhèng • biàn,派人到沈国将他迎回来做王的。那时他二十二岁,以为这辈子都会在沈国渡过,因为太多质子死在异乡的先例,他对回国不抱任何期待。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鄢国的天变了,好事轮到了他头上。
鄢王的确承认,他是幸运的。他父亲雄才伟略,留下一个空前强大的鄢国,儿子们都眼巴巴的瞧着王位,但几乎都丧在了那两场zhèng • biàn之中,而他在沈国为质,没搅入其中,反倒躲过了。他回国继位后,对国内局势不了解,也全赖母亲坐镇。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纵然公主有过错,也不能让人退婚。再则这桩亲事是裴家自己求的,没人逼他们,他们想求就求,想辞就辞,当过家家呢。因此又迁怒鄢王,说他太宠裴家,宠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事都敢做。鄢王只得赔小心说已经把裴翼叫过来训斥了,这会应该快到了,太后才放他走了。
裴翼到紫明殿时,他儿子正在殿外跪着,已跪了一个多时辰。裴翼在来的路上,已经打探到了自己儿子干的好事,他也骑虎难下,只能一声叹气,在儿子身旁跪下。
裴翼左腿有伤,裴炎记挂着这事,请杨步亭拿一张椅子,可裴翼哪里坐得下去。
裴蓁的梧桐斋离紫明殿近,得知她爹来了,赶紧挺着肚子过去了。
肚子五个多月了,孕味十足。她想着,倘若鄢王震怒,她就挺着肚子在他面前走两圈,他看到孩子,兴许能消消气。
对裴蓁来说,裴炎和步长悠这桩婚事的走向越来越奇怪。她不明白这婚事是如何形成的,也不明白步长悠为何会跟公子渊私通。自从步长悠和祁夫人被禁足后,她没见过她们。音书台的宫人倒还能出来走动,截住一个问话,知道的却并不比她在外头听说的多。
裴翼、裴炎爷俩见裴蓁挺着肚子上来,让她赶紧回去,别跟着捣乱,她不。杨步亭把给裴翼的椅子挪过来给裴蓁,裴蓁也不坐,直挺挺的杵在一旁。
鄢王从重华堂回来,见他们一家三口这阵仗,就道:“都进来吧。”
裴蓁有孕,裴翼有腿疾,鄢王都赐座。裴蓁坐了,裴翼不敢坐,仍跪着。
鄢王坐在宝案后的椅子里看着爷俩,曼声道:“求赐婚的是你们家,现在要辞的也是你们家,咱们今日暂且不论君臣,就是寻常人家也没这个理,来,裴卿,跟寡人说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裴翼连连告罪,说裴炎年轻气盛,一时冲动,裴家并没有辞婚的意思。
裴翼的话一出口,裴炎立刻接住,不动声色的将他爹顶了回去:“王上,下臣年轻,虽常有鲁莽之时,但辞婚之事,并非一时冲动,乃是三思之后所做的决定。公主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下臣寒门硕族,人凡质陋,实在不敢妄攀公主,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鄢王听他这么说,脸色即刻沉下来:“你是说你父亲之前求寡人赐婚时说你爱慕公主,这话是假?”
裴炎当然不能承认他爹扯犊子,他道:“下臣不敢欺瞒王上,王上曾赐下臣一枝洛如花,那日下臣到扶苏园取花,偶遇公主,一时惊艳,后曾与家母提及,家母错意,以为下臣爱慕公主,臣父爱子心切,特来向王上求婚。王上赐婚,本是臣之荣幸,当竭尽全力爱护公主,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下臣实不愿强人所难,是故来请辞,还望王上成全下臣和公主。”
鄢王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淡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寡人既与你父定下婚约,就断不容公主无心,也不容你无意,《辞婚书》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走,寡人全当没见过,回去好好准备你的婚事,别想那么多。”
虽然鄢王已表明了态度,但裴炎不想就此作罢,因为这次作罢,就再无机会,他道:“王上,下臣——”
“好了。”鄢王有些愠怒,“裴炎,寡人一向觉得你稳重识大体,对你寄予厚望,你平日挺机灵的,今儿是怎么了,要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