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春不愿跟她去漠北是真的,内心里对她负疚又亲近,也是真的。
每个人都是这样呀,福春是,父皇也是。
未来的皇帝呢?她要怎么样才能对未来的皇帝作出更大一些更深一些的影响?
在众人的眼里,都觉得谢玉璋这一去便如善琪公主一样,此生再无归期了。唯独谢玉璋自己知道她迟早会再回到这云京城来。
谢玉璋重生后做的与前生不同的事,都无非为了两件事——为和亲的生活做准备,为归来后的生活做准备。
前者大体有了思路,无非是钱、物和人。
后者,还缥缈着,只能随着感觉走。
太子妃于氏亲自来朝霞宫探望她。
谢玉璋这两天哭得太多了,于氏哭的时候,她竟然哭不出来。那便干脆不哭了,握着于氏的手反过来安慰她:“嫂嫂莫要担忧,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
于氏跟所有接触过谢玉璋的人感受是一模一样的,回到东宫对太子感慨:“宝华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自家的女孩子一夕间长大成熟,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诸妹妹中,安乐与他天然立场对立,其余两个还小,谢玉璋算是与他最亲近的一个。
太子内心郁郁。
若不是诸节度使拥兵自重令皇帝忌惮,又哪用嫁个真公主去塞外。
太子削藩之志益发坚定。
“妹妹还有一事托你。”于氏对丈夫说,“父皇答应了给她五百卫士,这些兵丁都要从京畿兵营抽调。宝华担心下面的人糊弄她,尽给些老弱病残拖累人的。她听说胡人部落之间常有战火,动辄劫掠财物妇女,很是惊惧不安。唯有这五百卫士让她心里稍稍安宁……”
“晓得了。”太子说,“你给她说,这事我亲自盯着,给她整整齐齐地挑些好的。”
于氏吁了口气。
第二日谴了身边人去朝霞宫回复了谢玉璋。
谢玉璋的心,又安定了一分。
“宫娥內侍,无非是让我的生活更舒适一些罢了。便是徐姑姑,也不是非她不可。拧着她的心意强留,她也未必就能将我照顾好。倒不需特意做什么,只需要不做什么、少做什么,便足够令我难受了。”她对林斐说,“真正重要的不是她们。是我手里有多少资财,又有没有足够的力量护住我的人和我的私产。”
她对林斐说的话带着刻意的解释和明显的宽慰,但这恰是林斐此时需要听到的,她便没有注意谢玉璋在说这些话时的态度。
五皇子也来看望谢玉璋,他宽慰她说:“我跟父皇说了,到时候我送你。”
皇帝还活着的儿子们,太子行三,后面是五、七、八、九、十一、十二一共七位皇子。
大部分皇子都是夭折。大皇子活到了成年,并以皇长子得封为太子,孰料前年薨于一场时疫。而后三皇子作为还活着的最年长的皇子,得封太子。
太子之下便是五皇子,他的生母只是个昭仪。年纪最小的十二皇子则是陈淑妃所出,安乐公主一母同胞的弟弟。
五皇子这段时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妹妹自从上次午睡被魇着后,对他便不如从前亲昵了。
果然谢玉璋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总让他觉得怪怪的。说不出是怎么回事,总之与从前大不相同。
“哥哥。”谢玉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喝酒误事,以后哥哥少喝些酒吧。”
五皇子莫名其妙:“最近没喝醉过啊。”
谢玉璋也不解释。
五皇子问:“你就成日里这么憋在宫里一直到出嫁吗?”
谢玉璋微怔,道:“也不是存心憋在宫里,不过无事可做罢了。”
宫妃觑着皇帝的脸色,发现皇帝似乎对她心存愧疚,便纷纷做嘘寒问暖状,又是探望又是添妆的,来示一波好。最终的目的无非还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
那些往日里来往的名门贵女们,顶多送些东西进来,人却不见了踪影。往日里的宴饮出游,也不再喊她了。
谢玉璋反应过来,问:“外面以为我怎么了?”
五皇子道:“还能怎么了。”自然是以为宝华公主在以泪洗面。
谢玉璋懂了,无语。
五皇子道:“不如出去散散心去罢。”
谢玉璋闲着也是闲着。且她这一去,怕是又好多年见不着大赵风物了。
“也好。”她道。
云京人听闻了宝华公主要和亲漠北的消息,莫不以为这位公主殿下日日躲在宫中以泪洗面,哀哀戚戚呢。不料这一日一群贵族少年男女相约冶游,到城外打猎烧烤,宝华公主谢玉璋竟然现身了。
大家无不惊异。
和想象的不同,宝华公主并没有一派愁云惨雾,正相反,她像全然无事一般比谁都悠然自得。
众人先还略绷着,说话有所顾忌,待见谢玉璋眉间淡然平静,渐渐也放松下来。
“宝华。”有个圆圆脸庞的少女和谢玉璋并辔而行,“我送的东西你收到没?”
谢玉璋不动声色地说:“收到了。”实则一时想不起来这少女是谁。
“这些天一直担心你,可也没机会进宫。”少女说,“母亲昨天进宫给淑妃请安,我说叫她去看看你,她叫我别添乱,说你这会子定不愿意见人。我担心死了,今天看到你,总算能放下心啦。”
她说着,轻轻松了一口气。
谢玉璋趁她说话的功夫,拼命在记忆中搜索,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之所以想不起来,是因为她从漠北归来后,既没有再没见过她,也没再见过她的家人。那些年的dòng • luàn中,多少钟鸣鼎食的人家无声无息地消失。牌匾委地,华宅易主。一个姓氏,一个家族,从此没人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