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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3 章(1 / 2)

生孩子有多疼?

疼得眼前都重影了。

可即便这样,谢玉璋也没想过要去死。

因为人,最基本的欲望,就是想要活啊。

谢玉璋还记得在那痛到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夏嬷嬷的脸。夏嬷嬷带着包重锦闯了产房。

包重锦的脸上生得坑坑洼洼,十分不好看。他的手上,有许多炮制药材时割出的小伤口,虽然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觉到手心的粗糙。

他将她的肚子按得疼得要死。

可谢玉璋那时候知道,他是为了让她活。

她强撑着神智,按照他说的吸气、用力,以不可思议地毅力撑了下来,奇迹般的活了。

她比谁都更理解,想活,是什么感觉。

女人们的痛叫声一声声抽打在谢玉璋的心头。

再往前一步,迈上台阶走出去,把一切交给李固,她便能走一条相对容易的路。

可是谢玉璋,你重生一回,是要变成这样的人吗?

是吗?

是吗?

谢玉璋的鞋尖,停在了台阶前,她转过身来,看向那些宫室。

窗子上,映出跑来跑去忙碌的仆妇的影子。

有人往外端血水,直接泼在院子里的地上。暗红色的液体无声地流动,铺满地面。

“不行。”她说。

“可以的。”李固说。

谢玉璋抬眼看他。这个男人为了爱她,要变成魔鬼。

心脏很疼。

“她们是人,想活。”谢玉璋说。

李固道:“是人,就迟早都会死。”

谢玉璋说:“她们是你孩子的母亲。”

李固道:“许她们陪葬皇陵,厚赐父母家人。”

“那也活不过来了。”谢玉璋抬眼,“就像你娘。”

李固咬牙。

谢玉璋道:“你的刀,从来都是对着战阵上的敌人,女人都被你护在身后。”

李固道:“别说了。”

谢玉璋道:“我得说。我不能看着你因为爱我,变成了你爹,变成了屠户。”

“你恨你娘的懦弱,可你爹和屠户可曾给她活路?”

“胡月娥、肖梅娘、牛敏儿是和你娘一样懦弱的人吗?你根本不知道,你根本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便绝了她们的活路。”

“你看看这院子周围,都是你的兵,都握着刀。你现在在我眼里,便是屠户的样子,便是你爹的样子。”谢玉璋流下眼泪,“这怪我。是我太贪,又想做你的妻子,又想要皇后的地位权力,是我妄想两全,逼得你没了自己的模样。”

她道:“李固,真正懦弱的人是我。”

“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我根本不想让你选秀,我讨厌你的妃嫔们,我也讨厌这屋里的三个女人。我恨她们与你做过夫妻之事,我嫉妒她们为你生孩子。”

“作为皇后,我会把你的孩子都好好养大,好好教导。但我永远都不会爱你的孩子,因为他们都是别的女人为你生的。不论是妻是妾,这世上并没有一个女人,会真心爱自己的郎君和别人生出来的孩子。”

“你纵是杀了这三个人,把她们的孩子给我,对我来说也只是我维持地位、巩固权力的棋子。李固,你愿意你的孩子,成为我的棋子吗?”

李固又一次道:“别说了,别说了。”

谢玉璋拭去了泪痕,道:“我必须说呀。因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皇后。我的丈夫做错了,我得拉住他;我的陛下做错了,我得劝谏他。”

“李固。”她伸手捉住了他的手,“你曾把宫中的女子都视作家人,你也为着孩子不肯赐死他们做错事的母亲。这看着是很糊涂,不是聪明的皇帝会做的事。可是,我喜欢那样的人。”

“因为,是个人啊。”

“你为什么想让我做你的妻子,为什么许我大不敬地直唤你的名字,因为你想在我面前继续做个人啊。”

“李固,我不能嫁给屠户,我想嫁的是你,我不能看着你因我而变成那样的人。”

李固痛苦地问:“那你怎么办?”

谢玉璋道:“你最好活得比我久,你若先走,我恐怕会辛苦。”

“只我一生都殚精竭虑,活得一直都辛苦。现在,再不想这样。”

“不管以后,只现在,我心有你,也知道你心有我,为了我,你几要没了自己。虽时光不能因你和我两个凡人而停驻,但我愿意放下一切,只活在此刻。

“因我此生得遇你,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哪怕将来洪水滔天,”谢玉璋的眼睛映着丈夫的模样,“我可以笑一句:不曾惧过。”

……

……

胡月娥醒过来,嘶哑着喊人。

有人掀开帐子,扶着她给她喂水,那人额头上还有伤痕。

“良辰哥哥!”胡月娥见到他便哭了,“你救了我吗?”

良辰道:“不是我,是皇后。我与你说过,她是个善良的人。”

胡月娥问:“那我以后不会死了吗?”

良辰道:“不会,你生了公主,你是最安全的。”

胡月娥还想问很多事情,只她才生产完,实在疲累。良辰说:“睡吧,睡吧。”

胡月娥想,既然不会死了,以后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话。她闭上了眼睛睡去。

她没想到再见面,便是最后一面了。

三个人中,只有胡月娥是生了女儿,只有她是封了宝林,生了儿子的牛敏儿和肖梅娘,都封了才人。

大家都觉得这是因为她生女儿的缘故。

但真正的原因是她与良辰疑似有情。宦官与宫女,从来都是宫闱的忌讳。

再见面,胡月娥身着锦缎,有宫娥婢女服侍。良辰已经没再穿內侍的衣服。

“是我累了你。不过宝林也好,你是全宫里位份最低的,你也是最安全的。”良辰说,“我就要出宫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

胡月娥惊道:“你、你怎么要出宫?”

良辰苦笑:“我是宦官,本以为,此生是我一生宫闱,想着有机会把你弄出宫。不料,全反了。你我看着如同有私情,只你是公主的母亲,不会有事。我现在能还活着,是因为皇后心善,保住了我的命。”

胡月娥哭道:“哪里有,你只是照顾我,我喜欢的是二柱哥哥。”

“我知道。只你以后再莫提你那二柱哥哥了。你现在是贵人了。”良辰道,“接了我位子的是吉时,他与我向来称兄道弟,他答应了我,你若有难事,可以去求他。”

良辰谆谆叮咛:“只你一定记得,绝不要去皇帝面前求宠,也不要去皇后面前乞怜。皇帝皇后,都并不愿看到你等。”

胡月娥哭道:“我、我再不能出宫回家去了吗?”

“真傻。”良辰道,“早就想说你傻了。你回家去干什么。这么多年了,你的二柱哥哥早就成亲生娃了。你年纪这样大了,你爹娘只会把你嫁给老鳏夫换一注彩礼钱。你会不停地生孩子,背着孩子,锅边灶台生火烧饭,日日下地种田,三两天挨一顿打。”

“你现在是贵人了。你生了公主,宫里会派人去赏赐你的爹娘。只你记得,再不要给他们什么额外的了。乡下人没有见识,容易翘尾巴,若打着你的名号生事,你不过一个小小宝林,承担不起。”

“我要交待的就是这些了,都记住了吗?”

“我走了。”

胡月娥泪眼模糊地问:“你要去哪里?回去家乡吗?”

“不回。我这样的身体残缺之人,回去了只会让人耻笑。”良辰说,“皇后赐了我钱帛,我自己也有积蓄,足够在云京城里生活了。我也早在外面置了宅子,原是想将来老了荣养用的。只没想到这么早就用上了。”

他说:“你看,我其实离你就这么近,只隔一道宫墙而已。”

可胡月娥知道,他们两个人这一辈子都没法穿过那道墙,再见一面了。

良辰转身离去。

胡月娥大哭。

她在月子里哭坏了眼睛。

她并没有等到皇帝大行。十六年后公主一开府就获得了允许接她出宫荣养。只她后来眼睛越来越差,最后须得有婢女扶着她的手引着她走路才行。

她令女儿找了许多年,在云京并没有再找到良辰。

她后来早忘记了二柱哥哥的模样,却到寿终正寝的时候,都还记得良辰哥哥的模样。

皇后一直无孕。但皇帝有了五个儿子,宫中有六个才人一个宝林。他再不选秀,朝臣们谏了几次,每次都碰一鼻子灰,渐渐终也不谏了。

开元十一年夏,江南某县民乱,官员上书声称一贾人号零方君的搅扰粮市,恶意买断,致使当地缺粮导致百姓惊惧,争相抢粮,终至民乱。

然朝廷派来的人却直接枷了一串官员。

原来真相是,某县官员贪腐,勒逼商人太过,商人们活不下去,罢市抗议。致使该县粮价暴涨,波及了周围诸县。

战乱才平了没几年,当年围城饿死人的事许多百姓还记忆犹新,惊惧之下抢购粮食,又以讹传讹,终酿成了民乱,眼看要酿成大祸。

有一大贾号零方君,载了四船米粮从天而降,平价出售,消大祸于无形。

事后,官员们为了掩盖真相,却诬陷于他。县里、州里、道里,一串的保护伞,对付一区区贾人,如杀鸡用牛刀。

谁知道那零方君竟来历不小,将真相直接捅到了云京。皇帝震怒,下手撕开了此处败坏的吏治。

战乱虽然已经平息两年,南方大部分官员还是从前的旧人。皇帝正酝酿着慢慢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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