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她觉得惶然极了。
再长的夜也终将会过去,可是……这样长的夜过去以后呢?
她不知道,更不敢想天亮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等手术室外面“进行中”的灯牌被熄灭、护士推门从里面走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来了。
护士也已经是精疲力尽,扯着嗓子用不高的声音喊:“家属呢?”
季融融赶紧站起来:“这里!”
护士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旁边沉默无言坐着的越泽,然后道:“手术已经做完了,病人要进ICU观察四十八小时,有几样东西需要家属准备一下,你们谁跟我来?”
季融融转头看一眼旁边的越泽,心中还是惴惴不安的,但她还是自作主张地替越泽做了决定,道:“我去。”
她现在脑子乱得很,理了这么久也没理出半点头绪,她想越泽应该比她更需要时间独处。
从护士那里领了那张病人需要用的物品清单,季融融看那单子上列的东西繁琐又细致,她就怕这样早出去买买不到。
她心里有些埋怨护士没叫他们提前准备,可转念一想,却是有几分愣住。
是啊,这项手术的失败率原本就不低,就算要准备东西,那也得等能出手术室再准备。
到了这会儿,季融融终于生出几分后怕来。
还好,还好,此刻越岭哥哥已经被平安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可若说欣喜,季融融心里却是半点欣喜都难生出来。
昨晚越泽那样的表现,已经证实了她那个荒唐的猜测,越叔叔已经……
季融融觉得心里难受,可哭又是哭不出来的——她心底对这样的事实还是根本不能接受。
明明白天时一切还是好好的,她亲眼看着越家父子三人难得坐下来一起吃饭,越叔叔还拿她小时候的事寻她开心……季融融怎么也不能相信,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直到此刻,季融融的心里依旧是空茫茫的,并没有太确切的情绪,只觉得惶惶然。
她突然不着边际的想到,还好越岭哥哥此刻还在沉睡中,还好ICU病房并不能进人。
此时此刻不用面对他对季融融而言倒的确是极大的幸事,不然他若是向自己问起越叔叔的下落,她实在是半个字都答不出来。
***
越老爷子是第二天下午来到医院的。
他前一日遭受了那样巨大的打击,缓了许久,依旧没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只是平素里最疼爱的小孙子刚做完这么一场元气大伤的手术,越老爷子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不来医院看看他。
临出门上车前,秘书刚从交警大队将车祸时车子里的记录仪给拿了回来——老爷子吩咐了,要亲自看的。
只是这会儿见秘书将东西取了回来,越老爷子闭了闭眼睛,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然后才道:“等我见完阿岭再说。”
等老爷子到医院时,越岭已经醒过一次了,季融融隔着病房外的玻璃远远看过一次。
这会儿刚好到了探视时间,季融融便让老爷子进ICU看病人了。
被护士领着去换衣服前,越老爷子突然回身看向季融融,哑声问:“越泽呢?”
其实从手术结束、越岭被送进ICU后,季融融便没再看见越泽的踪影,但她也没找过他。
季融融知道,自己归根结底只是个外人,对于越叔叔的事情,她再难受也比不上人家亲父子之间。
越泽此刻大概也是躲在其他地方难受了,她不知道该怎样在这种生死大事上安慰到他,所以只能尽量地将越岭哥哥这边照料好了,不给他添其他的乱。
只是季融融怕老爷子以为是越泽对这个弟弟不上心,于是便遮掩的说了——
“昨晚他在这里守了一夜没睡,守到亲眼看见人出来了,我这才来换他的班。”
越老爷子听见这话,“嗯”了一声,然后又摸了摸季融融的脑袋,言简意赅道:“这儿不用你盯,回去睡觉!”
***
越泽当然没有回酒店休息。
他直接飞回了北京,找到越父的秘书——对方先一天飞回了北京处理集团这边的事务。
不等老爷子吩咐,越泽已经将越父出事的消息给一力压了下来,将所有人瞒得滴水不漏,集团里没一个人知道车祸这个消息。
而秘书也是刚刚才知道越父出车祸的消息,此刻面对着越泽,一时间也慌得六神无主。
越泽低声开口问了:“他之前……见过什么人没有?”
越泽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剩下了疲倦:神情疲倦、声音疲倦,就连仰靠在座位里的姿势都是疲倦的。
他的那双狭长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便越发显得眉骨高——越家的男人都是这样高眉深目的长相。
其实就只是问这么一句话,根本不用越泽专程飞回到北京来问,可他还是特地回来了。
也许是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敢验证,却又不得不求证,所以才选择这种最曲折的方式。
秘书将越父先前几天的日程都找了出来,一一都告诉了越泽,但却没敢说越父和丛玉见的那一面。
毕竟眼前的大公子之前是铁了心要拿这个继母开刀,而越总却是抢先一步,先将太太送去了国外,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恐怕大公子会迁怒于自己。
只是秘书不说,越泽也知道父亲在生前必定见过丛玉。
见对方有所隐瞒,越泽也不逼问,只是让对方走了。
等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越泽重新打量起了房间里的一景一物。
这是越父的办公室,里面的一切都是按他的喜好来布置的。
其实越泽知道,越父并不喜欢生意上的事情,但却也矜矜业业在集团里干了十几年,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其实有自己的所爱,但却过于慈悲,慈悲到谁都不想辜负。
越泽将办公桌上的电脑打开,有密码,但他却很轻易地破解了。
密码是他和越岭的生日排列而成的数字组合。
锁屏被打开,电脑桌面上还保留着其主人上一次使用的痕迹——邮箱界面开着,里面是读了一半还没读完的业绩报告。
关掉那封邮件,然后越泽便看见了邮箱里的最后一封邮件。
邮件是秘书发来的,里面没有多余内容,只是附件里有一个音频。
心情异常平静地,越泽将那个音频点开了。
不出所料,里面传来的正是自己的声音——
“我现在还是愿意救他,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样,一个健康的、完全匹配的器官,我愿意给他。”
“我没有妈妈了,如果越岭也和我一样,我就救他。”
越泽突然就觉得很可笑。
为自己,也为父亲。
越泽一直都恨自己的父亲优柔寡断,不愿伤害任何人,最后却辜负了所有人。
可到了此刻越泽才发现,其实他比自己更能豁出去。
越父的身体一直有顽疾,根本无法做捐赠手术——先前丛玉几乎要将越家所有的亲戚都拉去配型,可也从没考虑过他。
他的身体是不能做捐赠手术的,家里所有人都清楚。
他自己也明白,他当然可以不救小儿子,那么大儿子就会去救……对于越泽,他已经对不起了二十多年,如果时至今日还要越泽付出这样的牺牲,无论越泽怎样想,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所以便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方式。
电脑里的那个音频还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越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一遍遍地回响着——
“越家的家产,我一分钱都不会要,我只要这个。我会救越岭,他也是我的弟弟……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心里很清楚。”
越泽向后仰靠在座椅上,他微微地闭了眼睛,脸上却是湿凉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磨了太久,结局之后的番外会轻松一点,是越泽和融融开心过小日子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