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的声音很轻,但顺着精神电网足以传到所有人的耳边:“我没有疯。”
他甚至是带着轻松地说出下一句话:“该醒过来的人是你。”
精神穿刺的力量由于是已方向导所带来,绝大部分的哨兵丝毫未加以设防,那股震颤直击灵魂,让所有的意识都有短暂的停滞,但幸而一触既退,所有的痛苦只有那一瞬间,随即所有的控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一击并不是为了打倒他们,而只是在宣告自己的立场。
于是一切的战斗都停止了。战斗双方彼此看看,明明是曾并肩作战的战友,此刻却是在拼死斗争,都觉得有些荒谬。除了几个伤员被同伴紧急扶出去治疗,演武场中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那些向导。
梅根依然是承受精神重击的中心,她喘着气,浑身都在颤抖,可处在极端的愤怒状态下反倒是叫她的大脑诡异地冷静起来。她抬起头,狠戾的视线穿过重重的人群,如钉子一般死死刺在乔的身上。
这位曾经亲密无间曾经的准伴侣隔着战场互相对视,好整以暇的向导平静地注视着狼狈的哨兵,那种一贯带着俯视与轻蔑的眼神在这一刻更为清晰更为难以忍受,梅根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但是强大的意志力与顽强的耐力让她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控制住不听话的躯体,她艰难地挺直身体,一字一顿从牙齿里硬生生挤出一个词:“为、什、么!”
为什么反悔?为什么不能是她?为什么要对她如此无情?为什么要离开她?……
乔根本不用去猜测她所问的究竟是哪一个问题,因为一个回答足以他们之间所有的问题:“因为我想要的是自由。”
他仰着头,目光是注视着梅根的,但更像是透过她的双眼,在注视着什么更高远更无形更虚渺的事物:“我必须自己去抢、去夺、去争取、去拼命,你懂吗?”
梅根几乎目眦尽裂,与雷克斯战斗到现在都没能使她怎么受伤,但现在血从她紧扣成拳的掌心滚落下来,胸腔中暴戾的气息横冲直撞着将破坏的欲望传达到五脏六腑,脑海里愤怒的念头张牙舞爪着将理智踩得摇摇欲坠。在自我的精神保护崩溃边缘,骤然敏锐了无数倍的感知力将所有信息流灌入她的神经,折磨得她无法太平。
“长官!!”莱瑟姆脸色大变,因为过分激动都没控制住撕破音的嗓门,“快阻止她——她会失控的!!!”
没有向导回应他。她们都注视着乔。
不仅是因为乔是她们的隐形首领,也是因为梅根曾是他的哨兵,梅根的所有精神建防都是经过他手,别说她们也许根本没法破开乔在梅根脑海中设立的屏障,就算能侥幸破开,也没法在混乱的识海中做什么——随时有被反噬风险的是她们,因为梅根的等阶太高了。
乔注视着梅根,带着怜悯与漠视:“你看,是你需要我,而不是我必须依赖你。是你恳求我留下,而不是我死皮赖脸跟随你。高适配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在场就有两位哨兵与我的适配高于你——你所依仗的一切算得了什么呢!”
“你看,既然哨兵之间,谁强就臣服于谁是最简单的道理,那么,为什么哨兵与向导就不能是这样的呢?就因为你是哨兵,而我是向导,所以我必须无条件屈居从属的地位?”
他深吸一口气,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你哪来的自信?!!”
梅根捂着头,痛苦地弯下了腰,本来是如锥子般的精神穿刺一锤一锤打进大脑,现在是她自身濒临失序的五感在抗议、在叫嚣。她的身体仿佛即将脱离了血肉序列,变成了一座即将坍圮的老房子——有限的意识甚至听不到向导在说什么,但那每一个字都如万钧雷霆般让身体自行震颤,让泪水情不自禁落下来。
雷克斯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冷笑着等待她失控以伺最快速度制服她的机会:“自作自受!”
海伦受不了向导精神控制对大脑的试探,肖恩因为自己对向导的高适配而感到浑身不舒服,早已火速窜上车,在车内围观外面发生的一切。
海伦忍不住问:“大人,你到底跟那向导说了什么?”毕竟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交谈他才在这时候爆发的。这个向导如此能忍,这么大的怨气却能始终按兵不动,不至于现在三言两语之下就被冲昏了脑子吧。
“给他画了个饼。”瑞安轻笑道。久处饥饿之地的人看到一张画着饼的纸都能想象到饱。
乔是位极有行动力的向导,也极豁得出去,敢于与命运作赌,赔上自己整个人生也在所不惜!也是,敢在精神结合的紧要关头还拼着反噬都要放弃的人怎么可能不对自己狠,他对自己都能这样狠,对别人也就能更狠。
瑞安注视着屏幕,默默思考着什么。
她对自己一向有自信,但如此轻易就将一个高位向导收拢旗下,还是叫她充分意识到了自己掌控着怎样的能力。她能带来哨兵需要的荣誉与功勋,所以哨兵会臣服与她,她能给向导以自由与平等,所以向导会拥戴她,而她又是普通人,这一群体不会背叛她……大概这也就是白塔深爱着她的原因?
演武场上,危机到极致的场面带动的是何其紧张的氛围。莱瑟姆很冷静,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与对方发生冲突,绝对不能把战堡陷入不利的位置,但暴涨的信息素冲昏了他的头脑,而他根本无法克制这种冲动。他猛地抬起头,身侧与身后所有的下属都重新举起了武器,还有源源不断的战堡士兵拿着武器从战堡中跑出来,他的双目赤红,带着一种决绝又孤注一掷的告诫:“乔!!!”
乔终于迈动了脚步。
他从指挥车不远慢慢走上前去。表情安静,眼神也意外的平和,曾经排斥到极点但又不得不与梅根绑定的排斥与怨恨,在这一刻并没有浮现出来。仿佛它们已经消失了。
另一侧所有的向导也抬动脚步,三三两两穿过演武场,穿过无所适从的战士们,走到乔的身后。甚至有几位向导看了眼自己身在莱瑟姆身后的伴侣,想了想,笑了笑,但并未落队。
“她能扛过去。”乔一边走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