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十月的末尾,天气慢慢的寒凉了起来,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秋雨,天气间一片凉意。
百里策的身子越发的不好的,不过是这样的时节,他已经披上了加了绒的大氅,扶风送来了一杯热水,他正好握在手中取暖。
“她与苏煜当真只说了那些?”
他面上似笑非笑的,似乎是不能相信扶风的话似的。
“回禀殿下,太子妃与苏煜并未说太久的话,苏煜也并未说什么关于杨桓的消息出来。”
“哼,苏煜倒是学聪明了。”
百里策不再做声,只是在心里觉得,自己来商国差不多有半个月了,与清璇的婚事是不是要抓紧了?
他又咳嗽一声,手心之间有淡淡血迹,一如往常。
扶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说道:
“殿下,就算殿下想将太子妃的位置留给清璇小姐,可是将林家姑娘先娶了不是一样的么?不论林家姑娘是不是平妃,可地位最尊崇的,还是清璇小姐啊。”
百里策面上神情为怎么变动,只是看着窗外无边的细雨,如丝如绸,他淡淡说道:
“自然是清璇过门,才能将林蔓如接进来的,他杨桓能给清璇的体面,我孙策也能给得起。再说,本宫这身子,还不在乎这几日。”
扶风有心再劝,可见百里策已经面露不耐之色,终是悻悻退下。
**
婚期定在两天后。
的确很仓促,可是却无人敢反对。
朝中的大臣皆是百里策诈死之后被杨桓提拔上来的,自然与百里策不是一个阵营的了,如今百里策带着人杀进了帝京,众人如何能不慌张?
况且,如今最坏的情况是,小皇帝已经整整十日没露面了。
小皇帝没露面,这能说明什么?
人心惶惶,众大臣早朝之时,看着空荡荡的龙椅,心中忐忑,终于有忠心耿耿的大臣忍不住质问百里策:
“卫太子殿下!您虽说贵为太子,可终究是卫国的太子,怎能随意主持我大商的朝政?再者,吾
皇究竟去了哪里,为何每日都见不到陛下?臣等要求,去见见陛下,确保陛下安康!”
百里策在龙椅边上,命工匠装了一个纹了四爪金龙的金椅,他此刻正悠闲地靠在椅子上,看着那大臣言辞恳切,轻蔑的笑了出来:
“本宫早就说过,你们的皇帝龙体抱恙,卧病在床,一时半会是不能早朝的,怎么,你们还要把你们生病的皇帝抬上来不成?”
阶下的臣子怒的眉毛倒竖,却听百里策轻轻笑说:
“再说了,就你们那皇帝上来,难不成还能怎样?朝中的事情,难道他能解决么?从前杨桓在的时候,还能帮着处理一些,如今杨桓不在了,本宫心善,见不得你们乱成一锅粥,自然是要来帮帮你们的。”、
这话是当真戳到了众人的痛点上去了,马上就有御史站了出来,气势汹汹地怒道:
“卑鄙无耻!丞相失踪,难道不是太子搞的鬼?如今你冲到我商国京城,李代桃僵,主持我商国朝政,又是何道理!你软禁我商国皇帝,陷害我商国丞相,竟……竟还觊觎我大商的丞相夫人!
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百里策还是脾气好的,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事情,他还不至于当众动怒,此刻被人这样说,他也只是抿唇浅笑,手中折扇轻摇,仿佛眼前这人口诛笔伐的不是自己一样。
他风华隽朗,霁月清风,倒不像个王公贵族,反而像个浊世公子,翩若惊鸿,遗世dú • lì。
他毫不生气,甚至浅笑着说:
“你说完了?还有无别的要说了?”
这声音柔和,仿佛三月清风一样温暖,无害,甚至暖人心脾。
若是熟知他的人,比如扶风,此刻定然不会再说什么触怒于他的话,因为扶风知道,百里策的性格,惯会将惊天的怒火藏在和煦的外表之下。
可商国的御史却不会,他不了解百里策的品行,他只回当着太子真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惧怕于自己的诛心之词。
可若是当真如表面这般温和,又怎能以雷霆手段诛杀亲弟,替楚夫人报仇,顺利回卫国做太子?
于是御史便听见面前这太子缓缓说道:
“本来本宫不欲与你们解释这许多的问题,可既然你当众问本宫了,本宫若是不说,仿佛是不给你面子一样。”
他缓缓站了起来,手中依旧折扇轻摇,缓步走到那御史面前,摇摇头说道:
“你倒是个硬骨头。”
他环视众人,诸人皆在那目光中看到了雷霆万钧的气势,一时惧与威压,竟不敢动弹,他却在这时说道:
“你们说的没错,你们的皇帝是本宫囚的,杨桓亦是被本宫的军队伏击的,至于清璇,原本就是与我有婚约,哪怕杨桓定下了与她的婚事,本宫如今要娶她过门,难道还要谁首肯不成!”
他陡然加重了语气,原本义正言辞的御史竟吓的一抖,不敢出声了。
满意与众人的反应,百里策轻哼一声,接着缓缓说道:
“你们最好祈祷我与阿璇感情深厚,恩爱长久,这样本宫心情好,还能让你们商国活着,若是本宫那日不高兴了,卫国的铁骑长驱直入,必定是要将你们商国纳入我大卫的版图!”
这话太重,众人噤若寒蝉,却当真是什么也不敢说了。
可百里策仿佛却没消气一样,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手中折扇合上,说道:
“本宫到底是对你们太仁慈了,你们竟敢如此放肆,看来今日,本宫是要立个威了……”
他的语气骤然变得危险,方才两位言官立刻觉得脚底寒意四起,脑子里一片模糊,只觉得自己身处悬崖。
“来人,将这两人拖出去,在菜市扒皮抽骨,至于他们的家眷……”
他微微歪了脑袋,嘴角浮现了笑意,他说道:
“全家都拖入教司坊。”
两位言官皆震惊!
教司坊……那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女子去了那种地方,一生的清白便都没有了,可若是男子去了
那种地方……
御史自然受不了奇耻大辱,他怒吼道:
“庶子!你好歹毒的心!”
百里策却笑,仿佛将他这句话当成了夸赞一般,他还慢悠悠的说道:
“早就听闻你们京城南风盛行,如今一看,当真是传言非虚。”
……
菜市的惨叫和女眷的啼哭自然传不到尚书府的深闺中,清璇在后宅,对前朝的变故自然毫不知情,她只是奇怪,为何最近的侍女,看她的眼神变得如此奇怪。
譬如她若是稍微被茶水烫了一下,不过微微蹙了眉头,那些侍女便惶恐地跪下,呜呜咽咽的求饶,说着:
“太子妃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云云。
清璇很是不喜欢旁人喊她:“太子妃”,可每每一说出这样的话,那些侍女们便更加惶恐,几乎是快要哭出来地说道:
“太子殿下的命令,奴婢们当真不敢违背,还请太子妃体谅!”
清璇便软了心,不再计较这些她们的称呼了,毕竟百里策的手段,她还是知道的。
可是清璇一直不知道侍女们为何忽然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了侍女们的谈话:
“……喂,你听说了么?御史大人一家,都被发配到教司坊了。”
“……啊?此当真?我怎么听说,他们家男丁也去了……去了教司坊?”
另一个侍女便拍着胸脯说道:“可不是么?那些家里俊俏的男丁,全部被带到南风馆去了,御史长子受不了这个耻辱,直接悬梁自尽了!”
“吓,”另一个侍女受了好大惊吓:“这卫太子可真是厉害,也真是……残忍的很啊……”
她对面那个侍女便拍着她的手,紧张兮兮的说道:
“可不是,最近我看着小姐都害怕,生怕小姐哪里不舒服了,太子殿下生了气,就要发落我。”
……
两人又讲了好久的话,清璇听的云里雾里,可总算是听明白了。
御史一家应当是得罪了百里策,所以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以至于府中的丫鬟心中害怕,这才对自己态度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好狠的人啊。
晚间百里策照例过来看看清璇,这些日子一直如此,虽说无论是卫国还是商国,都有大婚前,男方和女方不能相见的规矩,可是百里策要进来看清璇,难道还有谁能拦着?
想拦的人,结局自行参考御史一家。
于是百里策堂而皇之的进了亭芜院,陪清璇一起用晚膳。
晚膳四菜一汤,清淡的很,正是清璇的胃口。
百里策曾经嫌弃尚书府给清璇的伙食不够好,还差点发脾气,后来才知道清璇就是这个清淡的口味,便也不怎么管了,正是隔三差五的送些什么灵芝之类的东西过来,还对清璇说:
“你平日吃的清淡,你既喜欢这样,我也不管你,可你总要记得吃些旁的补一补,你小小年纪,吃的这样少,我看的都害怕。”
不得不说,他在清璇面前极少摆什么架子,几乎从不自称“本宫”,亦是体贴入微,明察秋毫,事无巨细。
今日百里策似乎心情甚好,坐在清璇身边,一边自己吃,一边欣赏清璇用膳的模样,还替她夹了不少菜,一边夹一边说:
“你多吃一些,看你瘦的。”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浅笑着,俯在清璇耳边轻轻说道:
“你看看你,这般的瘦,以后看别饿着了本宫的孩儿了。”
清璇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阵亡在此了一般,只是碍着他在身边,无法发作,只能忍着。
仿佛察觉了清璇的不自在一样,百里策却毫不介意,又替清璇盛了一碗汤,说道:
“我知你不乐意嫁与我做太子妃,可是这事却由不得你,你我成婚后,最好是早点要个孩子,否则父王哪里不好说,不论是世子还是郡主,总要有个孩子堵住父王和臣工的嘴。”
清璇也不争辩,只是说道:
“我……我听闻了御史家的事了。”
百里策明显一愣,却不动声色,轻笑道:
“你是怪我手段太强硬了?可我也没办法,你知道的,那些文官难缠的很,我若不是手段强硬些,恐怕还镇不住他们。”
清璇轻轻“嗯”了一声,难得的没有和百里策因为这些事吵起来。
百里策还很意外,按照清璇的性格,此刻两人应该没有那么和谐,怎么说呢……按照惯例,清璇应该已经把碗中的汤撒到自己身上才对。
果然,他听清璇缓缓说道:
“你看……能不能放过他们家的女眷?我从前与御史长女私交甚好,实在不忍心……”
果然,清璇只有在求他办事的时候,才能像个小妻子一般温柔。
即便是这样,百里策还是很受用的,他笑道:
“为何不可,我娘子的话,我为何不好好去办?你且放心,我今晚便将她带到你面前。”
他起身就要出去,看见清璇眼中有担忧之色,皱眉略略思索,便说道:
“我知你担心什么,她们那些人到了教司坊,是要先歇息几天的……嗯……是教司坊里的人要教她们些规矩,如今你那手帕交其实还是清白之身,你无须忧虑。”
清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暗道了声“万幸”。
不料就在此时,已经踏出房门的百里策忽然转身,深深看着清璇,说道:
“阿璇,你要知道,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总不会去做,去让你难过的。即便你今日不和我说,我已不会让让御史长女如何。杨桓能给你的东西,我只多不少,你从此以后,安安心心地跟着我,勿要再想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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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风平浪静,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若说唯一不同的,就是清璇屋里的侍女连番被换,且换的很隐蔽,一天就换那么两三个,清璇逗察觉不出。
待到房中熟悉的人全都被换完之后,清璇才终于发现出一些不对出来,她免不了要歪着脑袋看百里策,百里策便笑着说:
“你怕是不知,这些丫鬟是同一批买进来的,卖身契到期的时间也差不多,你看看这几日房中的姑娘,是不是一日一日的不同的?皆是因为最近是她们收拾东西回家的日子了。”
清璇想想,也觉得甚是有道理,毕竟对那些丫鬟也并不是非常熟悉,故而百里策这么说,她也不想再追究了。
可是清璇不知道的是,最近几日,后院的狼狗叫的一场凶猛。
月光之下,百里策站在院墙边上,一袭玄衣,像是从深夜来的使者一样,目光也冰冷难融,他对着后面跪成一排的丫鬟说道:
“看见前面的狼狗是怎么吃人了的么?从此之后,再敢在主子面前嚼是非的,皆是这般的下场!”
那些侍女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此刻借着月光看见了眼前的惨样,那昔日相伴的姐妹,正被几条狼狗争夺,尸骨纵横,鲜血淋漓,白骨森森,当真是一辈子都不敢忘记的惨象。
谁还敢在清璇的院子里多说那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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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总是比京城要炎热许多的,京城已经披上了轻裘的时节,南疆的人们却还穿着短衣,仿佛不知天寒为何物。
南疆部落甚多,有一个地位最高的部族是巫族,巫族据说能有通天的能力,百里策几度想收归己用,可巫族的人甚是高傲,屡屡拒绝百里策的“好意”。
“族长,属下方才收到消息,说是卫国的军队将我们南疆包围了!”
“什么!”坐在上首的中年男人勃然大怒:“混账孙策,觊觎我南疆,居然要出兵围堵我南疆!”
跪下下面的属下继续说道:
“这次卫国架了他们军中的火器,只恐,只恐……”只恐我们不敌啊。
巫族族长忽然垂下了脑袋,深深叹气。
这南疆虽说什么都好,但其实有一条劣势大家都明白,那便是——不通火器。
西南民风淳朴,他们的礼法规矩皆是传承自先祖,亦没有钻研旁的东西,故而卫国一旦架了火器
在阵前,他们便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整个西南,竟没有一个部族会制造火器。
那巫族的族长终于怒道:
“混账东西,孙策那庶子,在京城不是已经要迎娶他的太子妃了么!怎么还有闲工夫来惹我们西南!”
跪着的属下立刻附和道:
“孙策在商国京城的确要迎娶太子妃了,就在明日,孙策便要在京城中迎娶尚书府家的大小姐沈清璇……”
“哐当!”
一声闷响自隔壁的房中传来,巫族族长一愣,不过片刻,他便看见他的宝贝女儿欢呼着从房中跑出来,想一直蹁跹的蝴蝶,飞到他的面前,开心说道:
“爹,方才那个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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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桓那日的确被埋伏的军队伏击了,那只军队凶猛异常,几乎全歼了他带去的人马。
山谷里的那场战斗实在是太过血腥,他只记得漫山遍野皆是浓烈的血腥味,,他中了敌人的暗箭,从悬崖上坠落而下,在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随后的几天,真的和死了一样。
没有知觉,没有意识,他便是这样昏迷了许多天,直到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有人说了一句话:
“……孙策在商国京城的确要迎娶太子妃了,就在明日,孙策便要在京城中迎娶尚书府家的大小姐沈清璇……”
是谁在说话?
他们在说什么?
是谁要娶清璇?
……
心中强烈的冲动令他竟然动弹了起来,他费力睁开双眼,被阳光刺痛了眼睛,可却也无暇顾及这些,他想翻身下床,去找说话的人问个明白。
可也许是睡了太久的缘故,他竟然四肢乏力,动作僵硬,不过是起身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他竟然能滚下了床榻,跌在了地上。
这才有了那“哐当”一声。
这一声可不得了,惊动了巫族族长的掌上明珠,小姑娘开心坏了,哪里管得了阿爹在忙什么?不
由分说的便拉着她爹爹进来看杨桓。
小丫头十几岁的年纪,小脸上满是骄傲:
“爹爹,你看,他醒了呢,是我照顾的。”
巫族族长便看着杨桓苍白的脸,说实话,心里不好受。
妈的,这几天为了照顾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我家宝贝女儿都不搭理我了,天天粘在你这里,你
可算是醒了啊,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