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徽彦对她轻轻笑了笑,扶着林未晞躺下:“没什么。”他近乎叹息地说:“你不用担心,好生休养吧。这次你受苦了,是我不对,抛下你一个人离开。”
林未晞被放回床铺,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想睡了。”
“之前不好好吃饭,现在还想闹脾气?”顾徽彦说完,口气又变得轻柔,“乖,坐月子最忌劳神,再睡一会吧。”
林未晞只能睡下,产妇果然精力不济,没过多久,她脸颊微微歪着,又睡着了。
顾徽彦静静看了一会,起身走到外面。未出行前的那些心结疏离,在两人的刻意忽略下,似乎就这样沉没下去。
高然坐在佛堂里,眼神空洞地盯着身前的木鱼。她隐约听到些乐声,慢了好几拍,才刚反应过来一般抬起头:“外面怎么了,为什么听着这样热闹?”
不知是侍奉还是看管高然的丫鬟低着头,话语简略:“今日是小郡主的洗三宴。”
“洗三?”高然顿了顿,问,“她生了个女儿?”
丫鬟低头不语,看样子并不愿意和高然说太多的话。高然也不执着答案,她目光回到面前的木鱼上,过了一会,突然轻轻地、慢慢地笑了起来。笑声是那样轻柔缥缈,简直听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竟然生了个女儿,她竟然生了女儿。”高然笑着笑着眼中就落下泪来,她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不惜算计娘家,就是为了保住顾呈曜的世子之位。可是最后,林未晞却生了个女儿出来。
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高然都觉得自己可笑,她孤注一掷,以为自己做的是破釜沉舟的勇事,可是最后的结果却告诉她,她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林未晞怀的是女儿,日后除了一副嫁妆,并不会对顾呈曜有什么影响。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高然已经被牵连入狱,还同时得罪了娘家和夫家。
这个佛堂虽然还属于王府,可是在高然看来,和监狱并无区别。
高然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语气怅然:“看样子,今天应该很热闹吧。”
丫鬟没有回答,可是高然本也不是问句。她方才听到的礼炮声,便是恭迎圣上所行的礼节,皇帝不可能出宫,但是他身边的太监就代表了他本尊。深宫里的皇上竟然都派人送了洗三礼,其余公侯朝臣,便不必说了。
高然忍不住喃喃:“不过一个赔钱的丫头,至于吗?”
丫鬟有命在身,并不搭理高然的话。可是饶是如此,丫鬟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想怼:“即便是个女孩,那也是我们王府的郡主,燕地的掌上明珠。天下有男便有女,阴阳相协才是伦常。世子妃自己便是女子,你的姐妹、母亲、亲朋亦是女流,何故对生女儿这样看不上?”
高然冷了脸,不屑地说:“你懂什么。”这个丫鬟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她怎么能懂,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女人想要往上爬,年轻时靠的是男人,之后就得靠儿子。生个女儿有什么用?
不光是高然,丫鬟也觉得这位废世子妃简直不可理喻。两人相看两生厌,没过多久,丫鬟就出去打理常务了,空寂的佛堂里只剩下高然一人。
高然跪坐在莆垫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鱼。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高而冷的佛堂里,供桌上的佛祖高高在上,悲天悯人地俯瞰着人间七苦。
高然的思绪,仿佛也随着木鱼声变得清晰起来。
从前眼中繁花灼锦,人间烟云来来往往,她的眼睛仿佛也被着锦绣富贵蒙住了。直到她来到佛堂,每日看得只有经书,听得只有风声,她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一天只琢磨一件事。一天琢磨不出来,那就两天,三天,一直到想明白为止。
就这样翻来覆去往死里琢磨,高然终于发现一些从前没有注意过的问题。
比如林未晞明明长在穷乡僻壤,为什么她对琴棋书画并不陌生,甚至第一次上手五子棋就打败了天时地利占尽的高然?比如她为什么对燕王府那样熟稔,走在绿瓦红墙、处处都是帝王气象里的王府中,三品官家的小姐都会惊惶,为什么林未晞却自然的宛如呼吸?
再比如,英国公世子去世那天,林未晞的脸色何故那样苍白。她诊出怀孕,这么大的喜事,她为什么依然穿素色。还有,她为什么对韩氏轻蔑的近乎敌视,她为什么要穴手英国公府继承人一事,她为什么要举荐高恪。要知道,这种别府家事,任谁都是避之不及,省的日后出现什么问题,反而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林未晞为什么要这样做?
单独一条或许难以解释,可是桩桩件件结合起来,答案只有一个。
林未晞就是高熙。高然自己便是穿越的,怎么就忘了死而复生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呢。
高然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沙哑低沉,回荡在空寂萧索的佛堂里说不出的渗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就说为什么面对林未晞时总是觉得似曾相识,她就说为什么顾呈曜总是控制不住的去看林未晞,她就说林未晞为什么总是那样针对她!
高然手里的木鱼突然脱掌而出,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极响亮的一声。看守丫鬟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进来:“世子妃,你怎么了?”
高然眼睛定定看着地上咕噜噜直转的木鱼槌,眼睛黑沉沉的,仔细看却没有焦距。她的声音似乎压抑了巨大的情绪,一起一伏中,仿佛都有浓烈的墨汁在其中翻涌:“我要见林未晞。”
丫鬟一顿,就你还想见王妃?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你转告她,如果她不来见我,她一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