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死在边关。
罗令妤原是静静听着,陆显越是往后讲,她脸色愈白,心头生起一种恐惧感。
一开始她是为安慰陆二郎,觉得但听无妨,听了也无损失。那时并没有多当真,但是陆显讲下来,她却开始害怕。因为陆显的梦……是真的有逻辑在的。梦中事情符合她和陆昀的性情,她有可能那样做,他也有可能那样。
比起陆三郎死在雪山那一个梦,第一个陆昀万箭穿心而死、建邺城坡的事,更让罗令妤感同身受。她没有到情深到想与陆昀同生共死的地步,但她已经经过了第一阶段那样又气他、又爱他、又要在他面前保持骄傲的时候。
她有可能哀怨委屈,恨他恼他同时不想伤他,于是嫁给旁人;他亦有可能气怒攻心,远走边关,死在那里。
陆显声音轻微:“……然后,你嫁给了别的世家子弟,过得,非常不错。只是后来南国城破,谁都逃不了被俘被死的命运,你也一样……”
“……他死在边关,我在梦里找过你,却再没找到……”
“表妹……你相信我的梦是真的么?”
陆显看向罗令妤,发现这位女郎面容雪白中,透着几分僵硬。这样的僵硬十分固执,让她一点表情都没有。她立在月下窗前,长身如玉,乌发如坠,明月珰如水环,在她脸颊上荡漾,浮起一波又一波的光华。那般的明丽多娇,惹人折腰。
然女郎的表情,僵硬得近乎冰冷。
陆显再唤:“……罗表妹,你听到我说话了么?”
罗令妤眼睫一颤,猛地回神。
她看陆显的那一眼,让陆二郎本能觉得怪异。
陆显听这位表妹轻声:“我不知道……二表哥,你让我想一想。”
……
陆显离开后,罗令妤坐在窗下。没有外人看着的时候,她才露出自己失魂落魄的那一面来。她怔怔坐着,看着窗口新剪好的花枝,看到案上扔着的剪子。她忽而落泪,抓着剪子就去将花乱剪一气——
陆昀会死。
陆二郎陆显刻意说的那么不在意,刻意流露出一副他可以改变命运的神情。但是罗令妤听出了,无论左右,陆三郎都会死。死劫那般难渡……陆二郎自己不小心透露出他第一次已经改变了很多事,但是为什么他没有改变陆昀的死呢?
为什么她不管是不是和陆昀好,陆昀都是死呢?
他会死!
那她怎么办?
花瓣被剪落,枝叶乱七八糟地洒在窗台案头上。女郎伏案而泣,委屈万分:
“我就是想嫁人而已,想嫁给有权有势的人。那人再好些,与我相爱最好。不爱我也无妨。只要我过得好,我不在意。”
“他若是会死……若是根本改变不了……我为什么要嫁他,呜呜呜。”
除了改变命运这一条路,其实罗令妤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从此忘掉陆三郎。
继续找愿意娶她的如意郎君。
陆二郎深陷泥沼,他关爱弟弟,一定要改变弟弟的结局。
罗令妤却可以半途退出,另选一条路。
……
她是害怕了。
她怕真心错付。
她此人如此自私自利,她难得付出一次真心,她不想最后什么好都落不到。
谁都不能阻止她对优渥生活的殷切追求。
……
她也不过是十五岁的情窦初开的女郎,及时止损的想法深入骨髓。
罗令妤剪了花枝后,再一边哭着,一边把陆昀之前送她的东西全都扔到一个箱子里收起来。陆昀前两日才写给她的信,也被她扔在了里面。她怕得想把这些都烧掉,可是火苗才起了个头,罗令妤盯着箱子里最上面的雪白信纸,又扑过去踩掉了火,把那些东西救了回来。
臂钏、玉佩、簪子、信件……她全都舍不得。
“女郎,你在哭么?”外头侍女犹豫而担忧地问。
罗令妤便擦着眼泪,便哑声:“……没有,你们睡吧,别理我。”
她哭哭啼啼,凄凄切切。
自私让她害怕,爱情让她不忍……用帕子掩着嘴啜泣的女郎,泪眼朦胧下,忍不住想若是陆昀在就好了。
……
也许是陆显说的梦太真实,恐惧感压心,晚上哭着入睡,梦里面,罗令妤也梦到了一些什么。
她没有陆二郎那样的体质,她不可能如他一样梦到未来。罗令妤的这个梦,仅仅是没有陆昀存在的世界。
也许是陆二郎说的她嫁给别人了,也许是后来的陆昀死了,她一个人回到了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