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妱知道。
听说她出世时原本是双胎,只是那双胞胎姐姐出生六个月之后就得了寒症过世了,也因此她母亲便对她格外疼爱些。
死的那个为何不是她?这样有的人少了伤心,有的人也能彻底放心,
兰妱震惊过后就有些恍惚,虽然心仍在一抽一抽的疼,但有一部分的自己却不知为何像是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出来般,格外清醒起来。
她从小就已经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受到的打击越大,处境越糟糕时,人却会越清醒,从来不会怨尤,更不会因为陷入悲伤恐慌或者任何情绪之中就会失去冷静,失去辨别思考和应对的能力。
因为,别人会放弃她,但她自己却从不会放弃自己。
她伸手慢慢帮孟氏抹了抹眼泪,明明自己脸上也还满是泪水,却竟然笑了出来,虽然那笑不及瞳孔,僵硬得很。
她听到自己跟母亲柔声道:“阿娘,无事的,她拖累不了我,以前我是那样的身份,大人也没有嫌弃我,现如今这种没影的事,更不会连累到我。当年他们既已放弃我,哪怕他们成亲了,一路高升了,也从来也没有想过认回我,就是从来也没有当我是他们的女儿过,现在就算见上一面,又能怎么样?您不用担心,您知道,这点子事情,我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她说得若无其事,但神情却有些飘忽,孟氏见她如此,更是悲从心来。
“阿妱!”她唤了一声。
这孩子,本来也该是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可为何这命就这么苦?
“阿妱,你可怪阿娘这么些年一直瞒了此事,没将事情告诉你?这些年阿娘寻了那顾二夫人多次,可她只见过我一次,只道,就当当年过世的那个是她的女儿,剩下的就是我的女儿,以后就再也见都不肯见我。听说她在婆家也过得艰难,高门大户规矩多,怕是她怕认回了你,影响了她闺誉,更被婆家不容......阿娘怕你伤心和失望,心中失衡移了性情日子更难过,所以索性就一直瞒了你。”
“嗯,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兰妱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既不肯认我,我也不会认她的,阿娘,没事的,现在我不是挺好的吗?”
兰妱近乎麻木地哄着母亲孟氏,再不知如何地送走了她,然后就呆坐在了窗前的软塌上看着外面的枯树。
她在想她这一路走过来的日子。
被带去嫡支时只有八岁,那时她多恐惧啊,别人明里喊着她姑娘,实际看着她的眼神满满都是鄙薄,连婆子和丫鬟都给她使脸色,管她就跟花楼里老鸨管楼里的姑娘一般,每日里没日没夜地学着各种东西,一日里不过只能睡上几个时辰,稍有不对便被教养嬷嬷冷言冷语道,“姑娘,您是这样的命,不多学点傍身的技艺,将来只能被人践踏死”。
她第一次听到“玩物”这个词是从嫡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口中听到的,因着三皇子对她露出了稍许异样,那嫡支小姐事后就跟哄她的丫鬟道,“我跟她们计较什么,左右将来不过就是送人的玩物,跟她生气没得掉了我的身份”,那时她听到那样鄙薄不屑的语气,竟然顾不上委屈和难过或者气愤,因为心底早已被对未来命运的恐慌占据。
再后来......听说厉郡王看上了她,厉郡王是宗室府宗正,得皇帝信重,在宗室中威信颇高,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有意把她送到厉郡王府做妾,那厉郡王是什么人?他长孙女儿都快跟自己一般大了,后院有几十个小妾,听说兴起时还让自己的小妾去服侍来家中的客人,荒诞时更是让几个小妾同时同床服侍他?他根本就没把她们当人看。
那时她多惊恐啊,只想着若真是挣脱不过,就是死了也就罢了。可她那时还记挂着父母,记挂着弟弟,记挂着那个因为她二叔而把自己卖给嫡支过着这种生活的父亲。
否则她一个女子,又怎么会被逼到不顾廉耻,在乾元宫跪求从未谋过面,脸上身上都是生人勿近满是寒冰的郑愈,求他给自己一席容身之地?
......
但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啊。却原来她父亲是官居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她祖父是世袭罔替开国国公府之一,京城头牌勋贵世家定国公府,她本来该是定国公府二房的嫡长女。
她的眼泪又无声的滴落下来,她的命就这么贱。
当然,她心痛到极处,却也仍是清醒理智得很,当然也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的事情就算做得再严密,肯定还是会有人知道,例如她的母亲,不就最是清楚?恐怕知道的人还不少。
那顾存琅能做到正三品的户部侍郎,能是个没脑子的?那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呢?她虽很少出去应酬,但却也熟读这些人的资料,对他们的性情了解一二,他们可绝不是什么蠢的。
任由顾家的女儿流落在外,还与人为妾?若事情闹出来,定国公府的颜面还要不要,顾存琅的颜面还要不要?
就是弄死她也好过让她那样被太傅府养着,预备着送给些权臣做妾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