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的时候,救护车刚刚赶到。祁寄跟着上了救护车,一侧是盖着白布的妈妈,另一侧是不停在流.血的爸爸。
示意让道的警示音响彻在清晨的街道,救护车在马路上飞驰,可它在焦灼等待的人心中却比龟行更慢。
车前方终于出现了医院的大门,刚驶过那道大门,车载心率机就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滴——”
微弱的波状起伏归于一条让人绝望的长线。
飞奔,呼喊,避让,急救,祁爸爸最后还是被推进了急救室。祁寄浑浑噩噩地跟着医护人员跑过去,又被关在门外,看那盏鲜红的急救灯亮起,又在短时间内熄灭。
唇齿鼻间满是鲜血的腥味,急促的喘息难以平复,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从鼻腔灌入。
就在这个味道里,祁寄听见医生那沉重而冰冷的声音。
“死亡时间,零九时十七分十一秒。”
祁寄觉得自己好像被消毒水的味道灼伤了呼吸道,血腥味越来越浓,呛得他闷咳不止。有人走出来,对他说“节哀”,话没说完,脸上的神色就从沉重变成了惊恐。
“你怎么了……快,快来人!这有人口鼻大出.血!”
那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祁寄没顾上流泪,只记住了那天无数次流淌的鲜血,无论是爸爸、妈妈、崩溃的弟弟,亦或是他自己。
绝望当头,反而流不出眼泪。像是麻木了,行尸走肉般活着,甚至还能条理分明地应对突然压到自己肩上来的那些事。
真正开闸,崩溃,止不住眼泪,都已经是之后的事了。
是之后祁寄去处理父母后事,忙到脚不沾地,回家拿证件,结果一推门进去,突然看见自己买的彻底冷掉的四人份早餐的时候。
是祁寄去警.察局做笔录,处理完所有必须处理的手续,结果看见一个年轻女警手里拿着物证袋,里面装着一袋染了血的、早已变形的麦芽糖的时候。
是后来祁寄再遇见曾经和父母共同见过的人,再经历共同经过的熟悉事物,却突然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再和父母拥有新的以后了的时候。
祁寄小时候就爱哭,还很小的时候,爸爸就抱着他,捏他的鼻尖,心疼地说:“我们祁祁这么爱哭,要是离了爸爸妈妈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祁寄那时候哪里懂得什么叫生计所迫呢,他甚至一听见爸爸这么说就可以放声大哭,抱着爸爸的脖子让他答应自己不会离开。
等祁寄长大,反而不能哭了。
他太任性,小时候就用光了所有被宠爱的额度,所以长大了,掉多少眼泪都不会再有人来安慰。
祁寄都明白。
风越来越急,卷着落叶,裹着凉意,在苍穹之下横冲直撞,撞出一声声如同呜咽的悲鸣。
祁寄明白。小时候,父母外出经商,是觉得他不懂事,照顾不来,才不带他走。他一个人在老家,努力学习所有东西。妈妈原来是数学老师,所以祁寄每次数学都考满分。爸爸原本在学校教美术课,祁寄每天除了学习就是画画。
他太贪心了,居然想用这些表现来赢得表扬,明明他本身就是累赘,是带不走又遥遥坠着父母心神的拖累。
长大一点,父母在s市安顿下来,接他过去上学,一家人终于能够团聚。结果s市出了新规,祁寄不能在本地高考,迫不得已,只能让爸爸带着他和弟弟回了老家,妈妈在外继续打拼,一家人依旧要两地分居。
是祁寄害的,因为他才致使一家人无法团聚。
再后来,祁寄考上了f大,弟弟也成功考上了s市一中,眼看分居日子就要结束,结果父母在老家被同乡的合伙人坑骗,公司倒闭,倾家荡产,还欠了两千万。
哪怕早一年出来,父母都不会那么信任那个所谓的好心老乡。
祁寄明白。
这些都是他的过错。
所以后来祁寄没日没夜地做设计接商稿挣钱,连轴转地去各处兼.职打工,甚至不惜命地去拳场和会所那种地方挣钱,都只是为了能弥补一点点对父母的伤害。
可他欠了那么多,又怎能偿还得清。
而祁寄自己居然还奢望着得到父母的宠爱。
他本该早点明白。
是他痴心妄想,是他根本不配。
所以父母就这么丢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菊.花躺在灯柱旁,遥遥注视着平静寻常的路面。祁寄抬头,干涩的双眼望向凄冷阴沉的灰色天空。
凉风吹来,带着雨的声音。
几乎是眨眼之间,大雨倾盆而下,浇湿了整座城市。路旁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想寻个地方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