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卫瞻从霍澜音身上起来,随手拿起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长外袍,一边裹在身上,一边往外走。
直到卫瞻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僵在床上的霍澜音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子。她爬起来,连连后退,整个人抱膝缩在床角。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感官像是被截断。此时独自缩在角落里,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铺天盖地涌上来,比刚刚还要觉得害怕。她她开始发抖。她用尽力气闭上眼睛,眼睑像一道门,关上眼泪。
她不想哭。
此时阖敬堂中,宋氏捻着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经。
钱妈妈端着茶进来,笑着说:“夫人,时辰不早了,该歇着了。”
宋氏睁开眼睛,望着慈悲的佛像,问:“音音已经过去了吗?”
“是,老奴派人盯着那边呢。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宋氏眉心紧蹙,叹了口气,说:“音音从小娇生惯养,性子又傲又倔。这回让她受委屈了。这孩子一定忍着不肯哭……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着……”
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宋氏呆了呆,猛地站起来:“不行!她喊我母亲喊了十六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委屈!”
钱妈妈目光闪烁,赶忙拦住想要往外走的宋氏。她脸上挂着焦急,苦口婆心的口吻:“夫人,您不能这个时候过去啊!那位是什么身份?虽然被废,可天下人都猜只是陛下的一时气愤。再说了,如今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另一位是太子的亲弟弟。即使太子爷将来不能继承大统,将来太后也是他生母。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早没了回转的可能。而且这个时辰估计也来不及了。”
宋氏摇头:“可是我的音音……”
“夫人您想一想二姑娘,您的亲生女儿!比起三姑娘,二姑娘才是受了更多的委屈啊!”
宋氏停下脚步,目光黯然:“荷珠……”
钱妈妈瞧着宋氏的脸色,继续说:“这身为奴婢卑躬屈膝,见人就跪,主子心情不好就会被又打又骂。二姑娘本是金枝玉叶,不仅被三姑娘抢走了一切,还要伺候三姑娘十六年!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三姑娘补偿二姑娘本就应该,难道您希望老爷让二姑娘去?”
“不不……”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绣凳上,“我的荷珠……”
钱妈妈悄悄笑了。她转眼看见周家老爷周玉清回来,赶忙去迎。
周玉清脚步有些匆忙,一进屋就问:“澜音被送过去了?”
听老爷也问起霍澜音,钱妈妈暗暗皱眉,生怕这事儿再起了波折。
“是,已经送过去了。”宋氏收起情绪起身去接过周玉清的大氅,“老爷,怎么了?”
周玉清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道:“本来有些话想在她过去之前与她说。没想到今日被公事耽搁到现在才归家。”
“你要与她说什么?”
“罢了。”周玉清摆摆手,烦躁地转身往外走。
宋氏望着周玉清的背影,眉心紧锁。
钱妈妈却松了口气,劝宋氏:“夫人,时辰不早了,您也歇着吧。明儿个一早,二姑娘还要过来陪您用早膳呢。”
眼前浮现周荷珠面对自己时小心翼翼的疏离样子,宋氏勉强点了点头。心想钱妈妈说的对,荷珠才是她的掌上明珠,才是她的心肝肝。可是宋氏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望霄院的方向,继而轻叹了一声。
一片漆黑里,霍澜音抱膝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她在等卫瞻回来,又怕他回来。每一刻都那么难熬,她早已失去了对时间长短的判断,完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好像过去了几辈子,垂着头的霍澜音猛地抬起头来。
她不想等了。等待往往比遭受更加让人难捱和恐惧。
理智告诉她她躲不过,可是情感明显占据了上风。她不想再缩在漆黑的角落里等待下去。
她忽然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视线受阻,什么都看不清。她往外跑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跑到门口慌慌张张地拉开门,外面寒冷的风一下子灌进来。
霍澜音的身子僵在门口,没有再动。因为她看见了夜色里卫瞻回来的身影。
无星无月的夜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了卫瞻一肩。
卫瞻脚步未曾停滞半分,他迈进门槛,停在霍澜音身侧,说道:“想走就快滚。”
寒冷的风吹在脸上,霍澜音冷静下来,轻轻摇头。她后知后觉光线昏暗,卫瞻可能看不见她摇头,于是说出来:“不走。”
卫瞻侧首瞥她:“你确定?”
霍澜音点头,用平缓的语气答话:“殿下许久未归,我只是想在门口等候殿下。”
霍澜音毅然抬手将房门关合,把风雪关在门外,也把些微雪光隔开,周身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霍澜音隐约听见卫瞻骂了句脏话。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假装没听见。下一刻,卫瞻忽然轻易将她拎起来,抗在肩上,往里面走。他一边走一边顺手拍了拍,又侧过脸凑过去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