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有年轻的朝臣忍不住的往上瞄。
坐在赤金蟠龙雕花紫檀座上的摄政王含笑抬手,点出其中一个:“孙大人以为如何?”
忽然被指,孙司晨悚然回神,这才记起朝堂上正在商议的事情,紧端正了神色拱手出列:“臣属意削藩。现下虽四王并立,但越王的势力最大,气焰也尤为嚣张,他属地所在江浙富省,却年年拖欠朝中岁银,积攒下来的钱粮全部用于养兵享乐,臣听闻越王的一顿饭食,花样可是要比王爷及圣上所用还要繁多精美,后院美姬数不胜数,竟还仿照后宫,分封了名位。此等大逆不道,不人不臣之贼,当死刑处之。”
坐在玉阶御座上的西泠月听的眉头一跳,削藩一事先帝在时就议过,后来因为先帝病重便搁置了,今日不知怎么的竟然有朝臣旧话重提。
她瞧着重提这人就是摄政王属意的,应是越王那边有异动,他想斩草除根,但眼下雪灾方停,国库又亏空着,实在不宜发动。
难道是他已经有了对策,才敢肆无忌惮,以至于让孙司晨觉得有依仗,才敢这般言辞犀利?
殿上的朝臣也是这番感想,不再商议,俱都望向紫檀座上的人,等他颁布诏令。
玉阶上的人,秀面含笑:“孙大人虽只五品员外郎,胆识却不小,竟然敢公然弹劾起曾为大庆出生入死的越王;孙大人的口气也不小,竟又当即替本王同圣上作出了决断,判功勋卓著的越王死刑处之……”
他顿了顿,垂眼看向底下一众惶惶的朝臣以及那个快要站立不住的孙司晨,一拍面前玉案怒声:“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他忽然发作,朝臣惊惧,即刻乌压压的跪成了一片:“王爷息怒。”
西泠月也吓了一跳,摄政王这个人,不说暗地的手段,明面上是再和善不过,即便是惩处,也是温言善语,仿佛是施恩,还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怒过。
底下的孙司晨裤子都湿了,从朝臣中爬出来,请罪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摄政王面上震怒犹存:“孙大人既胆识过人,本王便依了你的志向!来呀,将他绑了即刻送往金陵越王府,一切全部交由越王发落。”
至此,早朝便散了,朝臣们额冒虚汗,退的小心翼翼,西泠月上龙撵也上的小心翼翼。
谁都怕惹上那个活阎王头目,落得个孙司晨那样的下场。
只是她再怎么小心,也免不了一段的同路,那人的仪仗依旧在她上首半步。
人都在跟前了,怎么也要招呼一声。
檐角飞扬的石亭子过了一个又一个,袖袍上的黄纱罗都捏皱巴了,西泠月终于壮足了胆量:“叔父莫要动怒,居心叵测的朝臣就该处置了,叔父万金之躯,为这等小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本以为他该要迁怒了,没想到转脸来,却又恢复成了那个脾性温和的斯文公子:“今日朝堂所议,圣上心中做何想?”
有了孙司晨的前车之鉴,这个问题很好答,西泠月大声道:“当然是不削藩!今个儿朝堂上不是都已经念过越王的折子嘛,他还要送世子进京长见识呢。”她像一个刚好蒙对了题目的学子,意气风发:“谁都能瞧出来,他送世子过来就是当质子的,他是为了告诉咱们,他很安分,绝没有反意,朕瞧着越王还是很忠心的!”
外面太冷,她太嫩,出来没一会儿,挺翘的鼻尖就被冻得泛红了,她神采飞扬的说完,又拢了双手捂着到花朵似的嘴边呵了口热气,给自己暖暖,那尖尖的十指也红红的,倒像是染了最适宜的丹寇,更是明丽若仙。
这样的赏心悦目,摄政王的微笑越发的真实:“若越王是假意,圣上可敢亲自杀了他送来的质子?”
“杀……人?”天子颤了颤,觑着他的神色,像才尽了的江郎,再不敢再高谈阔论,小心的陪着笑:“朕年纪小还未亲政,只是随意说说,一切但凭叔父做主。”
他笑了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臣瞧圣上近来神采飞扬,似有什么喜事?”
她错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在他面前,她高兴也是拘谨的:“是有几件高兴的事。”
摄政王的怒火似乎已经被她抚平,心情十分愉悦,竟有耐心听她的高兴事儿,微笑着看她,示意她说下去。
“朕高兴的事情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叔父听来定觉无趣……”天子有些不好意思:“朕之喜,一为大母身体康泰,精神抖擞;二为,明日便到腊八了,又是朕同阿姐的生辰,朕喜吃那七宝五味粥。”
“身为天子,不喜雨雪暂歇,灾情稍缓,所喜之事却如内帷妇孺一般,确实无趣……”他漫不经心,不愁不虑的点评两句,忽然问道:“帝姬的腿伤该好了罢?”
西泠月忙说是:“这两天便该拆板子了。”
他待要说什么,天空中忽然炸起了几瞬烟花,因离的远,听不清声响,只能看见绚丽的烟花散于白茫茫的天际。
西泠月看的稀奇:“□□的,谁家在放烟花?”
随侍的随堂太监刘进忠忙回道:“回摄政王、圣上的话,前日也有人放来着,应是哪家在办喜事,亦或是为了庆贺停雪,快过腊八之类的,宫外的小民们肆意惯了,往日里也是有的。”
西泠月听后,眼里便流露出几分向往来。
似乎是受到了感染,空中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的炸,绚丽的光似乎都照到了禁中,摄政王略勾了勾唇:“自先帝龙御归天,宫中也许久不曾热闹过了,如今雨雪暂歇,又至圣上诞辰,是该像宫外一样热闹热闹,正好帝姬的腿也大好,寿宴过后,圣上可伴着帝姬放烟花玩耍。”
没想到他竟这么宽和,天子惊喜的应下,前方便是岔路了,摄政王的仪仗拐去了尚书房方向。
西泠月看着他走远,宽广的袍袖下的攥成拳头的一双手,还在微微颤抖。这个人城府太深,心有九窍百转千回,每每在他面前,她都觉得自己似乎被剥光了,赤/裸/裸的任他探看,而她却一丝一毫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偏他还手握大权,无可撼动。
与这种人为敌太过可怕!
她惧怕他,但又不得不肯定他的能力。
案牍劳形,他心中无疑是有天下苍生的,大庆也离不开他,若是他能一心一意辅佐阿弟该多好!
但穹顶下,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呢!
她挺直了腰杆,龙撵往勤学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