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受伤,且还是伤在要害,禁中都有些慌乱,宫娥内监们慌忙将天子送回永寿宫,便锁上了玉熙宫的宫门。
这样一个冷宫似的玉熙宫,留下来看管西泠月的宫娥内监不过寥寥数十个,又是大冷天儿的,见天子已经被抬走,并没有谁会出来晃荡,都窝在房间里打马吊,说闲话。
冷冽的寒风中,那剔红的墙头上悄无声息的掠过来一个人,拢着玄色连帽披风,帽沿很低,遮去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那薄唇和线条优美的下颔。
帽沿往寝殿方向动了动,正待从墙头上掠下去,斜对面堆满了杂物的宫墙角忽然有了响动,渐渐的从里面爬出来一个人。
穿着藏蓝夹袄太监服的身条很是高大,是不同寻常太监的塌肩弓腰,脊背挺的很直,但急急往寝殿走的步履却有些跛。
墙头上的人顿了下便没下去,只是飞掠到了苍松上,从树干里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里头的情形。
见那人拿了床榻上的薄被将昏迷在地上的人儿裹的严严实实,打横抱起,悄悄的出了寝殿,许是不想让怀中的人儿受挤压之苦,他是扯了宫门上的锁从大门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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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孩子被人溺在水中,软软的小手在不断挣扎,凄厉的叫声叫人几欲发疯。
“糯糯!”
西泠月猛的睁开了眼睛,恐惧到能摧毁她的感觉还在,让她苦痛万分,耳边忽然响起了啼哭声,她悚然一惊慌忙转过脸,见身旁竟然躺着个奶娃子。
他在襁褓里,那两只软乎乎、胖嘟嘟的小手伸出不住的挥舞,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儿,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似乎是晓得她醒了,那双大眼睛晃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那奶娃子脸上的泪珠子还没落下,红红的小嘴儿就咧开了,乐的一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挥舞的小手也往她这边伸过来。
西泠月眼泪立时就下来了,又惊又喜的将他抱到怀里:“糯糯!糯糯!”
他跟往日里一样,白白嫩嫩的,看见她抱他,更是乐的嫩红的牙床都露出来了,西泠月又哭又笑,反复的亲着怀中的奶娃子,感受到他软软的,带着温度的皮肤,她那千疮百孔,已经死去的心终于活过来一些。
晓得娘亲在亲他,那奶娃子更是高兴,只是他还未满月,又哭又乐的,精神到底不够,现下有娘亲抱着,乐一会儿就眼皮子就直打架,抓着娘亲的细嫩的手指就睡着了。
西泠月揽紧了他,虽然这屋子并不是很冷,但她还是怕他着了寒,拉过自己身上的锦被,将怀中的奶娃子又裹了一层。
动作间这才发现房间里似乎还站了个人,她手都抖了下,慌忙抱紧了怀中的奶娃子,扭脸看去,见是一个身材高大,拢着黑色斗篷,脸上蒙着布巾的人。
西泠月一怔,而后有些不可置信:“云间?”
那人顿了顿点头,就像上次在山间小屋中一样,端着木碗走过来递给她:“粥,垫垫。”
粗粝的嗓音,简短的话语,是熟悉的感觉。
这时候,西泠月哪里有心情服药,颤着手想拉他面上的布巾,他却侧脸躲了下,将手中的木碗又往她跟前递了递。
他如此抗拒,西泠月也只好作罢,因怕吵到怀中的奶娃子,她强压着心头的惊诧和激动,低声问他:“你怎么会在禁中?小糯糯怎么会在我身边?你当时又为什么做那样的装扮,不肯同我相认?”
他顿了下道:“这里是京郊的莲花村。”
西泠月一怔,这才发现四下陈设陈旧,确实不是在禁中,心中更是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
粥刚熬出来,他缓缓搅动着,那灼热的白雾徐徐的上升到他和她之间:“西泠洲受伤,禁中大乱,我趁乱将你偷偷带出来,糯糯也是我截下的。”白雾散尽,他看了她一眼:“西泠洲着内监将他抱了出来,想溺毙!”
虽然已经听那畜生亲口说过,但如今再听一次,西泠月还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还是她太过偏信他,即使他那时已经变的六亲不认,她也从未想过,他当真能对他的亲侄儿下这样狠毒的手!
想到这里,西泠月猛的一个激灵:“那南国夫人呢?她定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小糯糯,糯糯被人生生带走,她……她……”
她又急又怕的问不出来,西云间却晓得她的意思,忙道:“别担心,南国夫人很好,事前,西泠洲叫人给她喂了安神汤,糯糯被抱走她并不知道,后来我又寻人给她递了信儿,她应该没事。”
西泠月紧绷的精神终于松了下来,幸好那畜生还知道顾及南国夫人!
望着面前的这个以布巾遮面的,屡次救她于危难的恩人,西泠月心中充满着无法言说的感激,又渐渐升起了期盼:“那他,薄闻机,我的夫君,他也被你救了对不对?”
他低下了头:“我没见到他。”
他没有救到他,西泠月还是不死心:“那他是不是逃出来被铁卫处的人救了,现下还躲在旁处养伤?”
他默了下,摇头。
西泠月眼中的光暗了暗,停了会儿,她强笑道:“我和小糯糯都没事,他定也会平安,等他养好了伤,一定会来寻我们。”
布巾上那双浓黑的眼睛暗淡了不少,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汤药又往她唇边递了递:“喝粥,你抱着孩子。”
晓得他是怕她抱着孩子不方便,这才喂她。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在暗处默默的守护着她,如今,她和小糯糯的命都是他救的,他对她的恩情太重,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报答,但无论如何报答,她这辈子是还不完的,任何道谢的话语在这样大的恩情面前,都显的苍白无力。。
西泠月便也没道谢,只是张口将他喂过来的粥全部喝净。
他很高兴,浓黑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汤药该好的,我去拿!”
说着转身就要走,西泠月忙拉住他:“我是急怒攻心,一时承受不住才致使昏迷,身子无碍的。”她低头看了看怀中攥着她手指睡的香甜的奶娃子,顿了下道:“还需再麻烦你一次。”
他道:“你说,我去办!”
西泠月道:“我想去找铁卫处的人,问问那人的情况,带着小糯糯实属不便,想请你帮忙照看几日……”
他皱起了粗眉:“你不能去!”
西泠月张了张嘴待要说话,他就已经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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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在禁中消失,启盛帝大怒,派了御林军寻找,闹的京城里人心惶惶的。
茶馆里聚了三三两两的人,一个个都是长吁短叹的,也不复往日里的热闹。
“瞧外头的架势,哪里像是在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抓犯人呢!”
“可不就是犯人么!那位爷,现在的驸马不就……”
“你小声点儿,给外头的军爷听见就不好了!”
那人撇了下嘴正要说话,忽然面前伸过来两碟子酱牛肉:“请你们吃!”
那人抬眼看了下,见是个体格高大的男人,似乎是怕冷,脸上还蒙着个布巾。
有人请客,没有谁会不乐意,这桌的两人忙让了他坐下。
他似乎很关心他们前头说的闲话,坐下便直接问道:“驸马死了吗?”
先前说闲话那人正觉无处说嘴,闻言便接道:“皇上都说死了,那定是死了。”
他没说话,停了一会儿又问道:“那铁卫处……”
像是问到了点子上,那人“啧啧”两声打断他,名为惋惜,实则看笑话:“快别提了,那位……咳,驸马一不在,那地方就跟一把沙子一样,顷刻就散了,真是叫人可惜,不过这样一个地狱一般的地方,没了也就没了罢。”
“没了?”他问道:“里面的人都被抓了?”
“抓是抓了……”那人待要再说,忽然从外头进来几个身穿铠甲,手拿兵器的御林军,那人立时就被吓的缩起了脖子,再没了话语,但那些御林军却没进来,因为另有一人来报,有人在京郊的莲花村见过帝姬。
他们便没进来,当即转身出去了。
要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先前说闲话那人忙去扯身边人的衣袖,想发表高论,但却扯了个空,那个面蒙着布巾的人不知何时就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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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云间赶到莲花村的时候,正是晌午,各家各户炊烟袅袅,依旧平静如画。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声,下马时,汗水像雨落,他却也顾不得擦一擦,大步跑回去,正屋里却空荡荡的,连那个奶娃子也不见了。
他差点没站稳,正待追出去,却听厨房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他忙进去,见那人儿正站在案板前切菜,时不时侧脸看一下躺在小摇床里的奶娃子。
那奶娃子乖巧的很,身边虽然没什么好玩意儿,也没谁抱,但只要娘亲看他一眼便能乐的眼都不见了。
那样美好幸福的模样,让西云间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抹了把脸,唤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