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里,饶是入了夜,冰鉴里头装满了冒着寒气的冰块,也能让人热的喘不过气来。更别提陈青瓷还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嫁衣了,但她无所察觉一般,微微垂着眼,瞧着手中握着的那一柄玉如意出神。幸好一方红帕遮了面,倒叫别人不知她在发呆。
屋子里或坐或站着共数十人,仿佛都不怕热,皆是盛装打扮,无一处不妥帖。个个面上笑意浅浅,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着新嫁娘。
红盖头遮住了陈青瓷的视线,也隔绝了屋子里一应女眷怀着别样意思的目光。
女眷们身份一个赛一个贵重,以中间那位坐在圈椅上的妇人为首,自带一股风流意气,妆面精致,举手投足间尽显华贵雍容,她朱唇轻启,旁人便不敢再开口。
“老七如今缠绵病榻,你既过门,当日夜侍奉,不可懈怠。”妇人眼睛狭长,微微抬起,好一副刻薄的模样。
这话带着恶意,生生将方才明面儿的一团和气给冰冻了似的,旁人连呼吸声都轻了。这长公主说话可实在难听,新妇就算门楣不高,又是顶着冲喜的名头进的门,可也不该这会子就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苛责于她。虽是七皇子长辈,可毕竟只是姑姑不是正经婆母。中宫娘娘都还未曾训话,长公主也太张狂了些。
陈青瓷是带了陪嫁丫鬟的,名唤琉璃,只见琉璃听见此话忙往床边走了几步。瞧见自家姑娘坐在那儿,背微微抖动着,心中便知姑娘在害怕。她家姑娘从小就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听过这些绵里藏针的话。
按宫中规矩,皇子未封王成亲,皇子妃进门也只能带一名贴身女婢。陈青瓷家中千挑万选才挑了琉璃来,不为替姑娘出谋划策巩固宠爱,只希望能护她周全。
外头梆梆梆三声响,司礼太监朗声道:“吉时已到。”
这吉时便是指新郎挑起新娘的红盖头,共饮合卺酒了。可长公主说的没错,七皇子缠绵病榻,宫中不比寻常人家,皇子身份尊贵,女方得自己跨火盆进门,又因七皇子病重,许多仪式一省再省,到了婚房,便只有长辈替他揭新娘红盖头,这合卺酒也只有新娘一人饮。
长公主冷笑一声,她缓缓站起身,走上前准备掀掉陈青瓷的红盖头,正要动手,门口传来喧哗声,她不悦,回头呵斥。
“何人在此喧哗。”长公主重规矩,殿中女眷她地位最高,就算是七皇子娶妻又如何,谁人敢在她面前吵闹,这简直是不想要命的活法。
贴着大红喜字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人,着大红婚服,头束金冠,露出俊朗非凡的一张脸来,饶是带着几分病气,也不减其超然绝俗的气质。
又有宫人搬来八扇的石榴抱枝屏风来,众女眷慌忙退至屏风处,皆是震惊无比的表情。这七皇子,不是躺在皇子所的寝殿内昏迷不醒吗?怎么这会就能起身走动,还来到了他大婚所在的秀旒宫。
“姑母。”谢景瑜走到长公主面前站定,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吸引住了屋中所有人的目光。
长公主意外,“你身子大安了?”她面容透着古怪,又像是憋着气。
谢景瑜点点头,他虽面色苍白,但嘴角含笑,眉目之间平和静然,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众人无不腹议,早知这七皇子大婚之日能大好,她们家里那些适龄的女儿全然可以上书请命冲喜,一个皇子正妃的位置没了,着实可惜。
“罢了,你即来了,这仪式便由你亲自完成才是。”长公主侧身让过,谢景瑜上前,全然没瞧见长公主脸上的欲言又止。长公主则回到观礼的位置,她是谢景瑜亲姑母,自不用避讳。
谢景瑜背对着众人,微微喘了口气,幸好赶了过来。
司礼太监捧着放有金枝的银案躬身上前,谢景瑜拿起金枝,谁也没有瞧见他的手有些颤抖,轻轻挑起红盖头,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心口发紧,一时愣住了。
陈青瓷就在这时轻轻抬起了头,面前站着的人死死盯着她,她吓得手一抖,那柄玉如意从她手中滑落。眼见着就要从她膝盖落下,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手轻轻握住了它,将它放回陈青瓷手中,顺势又将陈青瓷手牵起,走到一旁铺着大红绸缎的八仙桌旁,准备同饮合卺酒。
陈青瓷碰着了那只微凉但却指骨分明的手,忍住了想要往回缩的手,可心中却在给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