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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数日,领兵朝江南而去的谢景苏(端王)沿路遇见许多因为大雨而失去庄稼,失去家园的灾民。每到一处,他都会停下,让士兵拿出一小袋的粮食亲手送到灾民手中,一路皆是如此。领到粮食的灾民无不是对他感激涕零,便是在随行的两千精兵中,他的威望逐渐升高。
一路南下,遇见的灾民便更多,他们前进的速度就越来越慢,但是抚慰民心的效果却是十分的不错。
此次随行的士兵将领名叫赵括,他趁着大部队休憩整顿的时候,走到谢景苏身旁行礼道:“王爷,咱们离圣人定下到达江南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一路上还要停留下来帮助那些灾民,恐怕会误了差事。”
赵括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眼中是含着钦佩的,天家子弟能有一份爱民之心已属难得,更何况这一路上,他是看着端王亲自安抚那些灾民,赵括对他也是极有好感的。赵括又想起离京前传的圣人此次安排几位王爷的差事,是为了立储做打算。可端王却没有急着要去办差,而是沿路抚慰百姓。
这样想着,他对端王又多了几分好感。
谢景苏叹口气,他是极稳重亲切的人,拿着地图看过一回便同赵括说:“赵将军,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受灾重地,可咱们在路上遇见的灾民也是我朝子民,难道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吗?便是咱们这行人都是异姓兄弟不是?”
赵括一听,心中佩服,便不再提此话。只是私底下同那些士兵对着谢景苏好感更甚,也更加信任。又这样缓慢行进了两三日,雨小了片刻,大部队停在了荒郊休整。
“将军,前方是一处峡谷平地,适合安营扎寨。”侦察完前方路况的士兵回来报。
“王爷,你怎么看?”赵括看着不知何时从道路旁边的树丛中走出来的谢景苏问道。
谢景苏听了来龙去脉,便派出自己的亲信也去看过一回,没发现危险,便道:“那就再行几步,到峡谷再安营扎寨休整。”
赵括不疑有他,即可传军向峡谷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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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是小孩子的生辰,何牡丹也并不准备大办,只请了何家的亲戚,皇室这头也只有熟悉的几位宗室妇人前来,再无旁人。
陈青瓷手中拿着装有长命锁的小匣子,一路随着何牡丹的贴身婢女走到何牡丹的院子里,还没有进门呢,便见里头走出来一人,极亲切的挽着她,“可算来了。”
陈青瓷笑的腼腆,她这算来得早的,旁人都还未曾到呢,“咱们离得近,不过几步路。”
屋子里头到处挂着红帘,便是宝哥儿也穿了一身大红衣裳,乖乖坐在罗汉床上玩着七巧板。
“宝哥儿。”
“快叫七婶。”
何牡丹将小儿子给抱起来,让他同陈青瓷打招呼,宝哥儿甜甜的唤了一声,逗得屋中人人都喜笑颜开。
陈青瓷是极喜欢这样乖乖听话的小孩的,此刻便握住了宝哥儿的小手,又将她订做的长命锁拿了出来。
“这是七婶送给宝哥儿的生辰礼物,宝哥儿瞧瞧喜不喜欢。”
宝哥儿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便伸出小手去将长命锁拿在了手中,“谢谢七婶。”
“真乖。”陈青瓷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此刻旁人家还未曾上门来做客,她便坐在一旁同何牡丹叙话。
给小孩子准备礼物,长命锁也是极常见的,但也是极亲近的关系才会这般送。
何牡丹眉眼之间带着些焦急之色,此刻笑得欣慰,“弟妹有心了。”
“三嫂莫嫌弃才是。”
何牡丹捂住一笑,瞧她是十分怜爱的看着宝哥儿,心里头倒是情绪万千,面上只说:“弟妹这般喜欢孩子,这两年调理好身子,也赶紧生上一个才是。”
陈青瓷脸一红,“三嫂。”
她将宝哥儿抱起来,“七婶只疼宝哥儿一个好不好。”她如今这情形是不好要个孩子的,若是她走了,这世上又多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便是有父亲的疼爱,可终究是可怜的。
“哪儿能这么说。”何牡丹嗔道,却又说:“你既然这么喜欢宝哥儿,我将他送给你做儿子好了。”
“自然好,就怕三嫂舍不得。”陈青瓷笑道。
片刻后,有婢女打了帘子来报,“娘娘,佑安长公主的车驾快到了。”
何牡丹见宝哥儿在陈青瓷怀中怪怪坐着,便是陈青瓷也极有耐心的同他说着话,便道:“弟妹帮我看着他,我去迎迎佑安长公主。”
“三嫂去便是了。”陈青瓷抬头一笑。
何牡丹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她这一步走的对不对。可她又想起端王如今所行之事,心中一冷,又挂上了和煦的笑容随着婢女走向二门处。
“七婶,吃糖。”宝哥儿玩儿了一回长命锁,便从桌上的小碟子里头拿了一块果仁糖伸到陈青瓷嘴边。
看着一大一小是玩儿的极好的。
待今日何牡丹宴请的客人都到了后,大家便坐在一起说说话。
佑安长公主精神头不错,自从上回亲耕后,慎王府时不时的便送补品到长公主府,佑安长公主又不是个十分会将别人的错误轻易怪罪给旁人的人,此刻看着陈青瓷抱着宝哥儿,便笑着打趣了一回:“慎王妃这样喜欢孩子,那也得抓紧自己生一个才是。”
众人知陈青瓷性子温和又害羞,见她因着打趣羞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便说:“慎王妃如今还小,再过两年要孩子也差不离的。”
众人这才岔开话题说着旁的。
“听说端王一路去安抚灾民,还将
何牡丹一直心不在焉的,便是陈青瓷都在奇怪她今日像是心事重重的,吃过席,又因着如今边关有战事,也不好玩乐,众人皆打道回府,独留下陈青瓷陪着她。
“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一些小玩意儿,你拿着回去赏玩吧。”何牡丹让人从里间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来放到陈青瓷跟前。
“这是怎么了,今日是宝哥儿生辰,三嫂怎么还送我礼物?”陈青瓷没有接,这好端端的三嫂怎么会给她东西,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莫名慌张。
却见何牡丹握着她的手,忍着心中悲痛,笑道:“七弟妹可要记住你今日答应我的,你喜欢宝哥儿,日后给你当儿子也使得。这样你既是他婶娘又是他干娘,岂不是该送你一份拜干娘的礼。”
陈青瓷听见这话觉着奇怪极了。偏生何牡丹说过一回,便不再提,只让琉璃拿上她给的这个檀木盒子,她推辞了好几回都不曾谢绝。
“宝哥儿,同七婶说再见。”何牡丹将宝哥儿从奶嬷嬷怀中抱起,让他冲着已经踏上马车的陈青瓷挥手。
“三嫂快进去吧,外头冷。”
等慎王府的马车一走远,何牡丹脸上挂着的笑容这才松懈了几分。她心中知陈青瓷秉性,不然也不会做出最坏的打算,就是日后端王府出了事,便将宝哥儿送给陈青瓷抚养。
她回到屋中,挥退了婢女,低头对着宝哥儿说话,“宝哥儿,日后若是娘亲不在了,你在七婶跟前可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宝哥儿着有些不安,使劲儿搂紧了何牡丹的脖子,却又不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琉璃上了马车后,顺手将何牡丹给的檀木盒子放在车中小几上,“娘娘,这盒子有些分量,里头怕是有不少东西。”
陈青瓷点点头,好端端的为何三嫂会送她东西,只因今日俩人说的玩笑话不曾?三嫂说着那些话倒像是她在托孤一般。
她想到这里,一时间心中惴惴不安。
回了慎王府,她亲自抱起那盒子,去了外院书房。
她瞧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极快的从院中离去,却并没有看清楚是谁。待她走到外书房门口,便见斯羽迎了上来,“娘娘,您这会子怎么到外书房来了?”
“可是殿下有事?那我晚些时候找他。”
斯羽忙道:“主子正好得空,娘娘随奴才来。”
谢景瑜听见脚步声,便放下手中的书,见小姑娘抱着手臂长的檀木盒子走进来,上前接过,“这是什么?你今日不是去了三哥府上?”
陈青瓷点点头,指着那檀木盒子说道:“这是三嫂给我的,我同她今日说着玩儿,三嫂便是要将宝哥儿给我做儿子,还拿了这些礼物给我,说是宝哥儿认了干娘的礼物。”
谢景瑜听见这话,盯着盒子不曾言语,片刻后才道:“三嫂送你的礼物,你拿着就是了。”
“这怎么好。”
“我听着三嫂的意思,像是她日后就将宝哥儿托付给我了一般。”陈青瓷担忧的神色不减分毫。
谢景瑜走上前去,安抚的握着她的手,“说的玩笑话罢了,你别放在心上。宝哥儿如何,你可喜欢他?”
“是个极听话的好孩子。”
“三嫂定是见你喜欢宝哥儿,这才送你东西,别多想。”谢景瑜不甚在意的同她说道。
陈青瓷这才半信半疑地应下了,又见他事忙,俩人不过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人进来送东西给他。见状她便自觉地抱着檀木盒子起身说要回后院。
谢景瑜点点头,将人送到书房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回了书房。
“主子,端王妃这是何意?“斯羽站在一旁轻声问道。
“舐犊情深,她想保住宝哥儿而已。”
“那怎么能让咱们娘娘养着呢。”斯羽又嘟囔道。
“日后殿下同娘娘总会有自己的孩子,哪儿还能分心思去照顾端王之子。更何况日后他的身份。”
斯羽说说到这,便被自家主子抬手止住接下来的话,方知失言。
谢景瑜盯着桌上的密信出神,端王刚在江南事发,何牡丹是如何知道的,甚至还向小姑娘托付了宝哥儿。
陈青瓷回到正房,想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打开了檀木盒子,刚一瞧见里头放着的物件,便惊呼了一声。
“娘娘,这?”琉璃诧异的表情不比她少。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刻着福字的玉佩,底下却是满满当当的放着地契同银票,数额不小。
她胆战心惊的将盒子猛地关上,“这礼物着实贵重了些,我不能收。”
“让人备马车,我要去还给三嫂。”
她这样说了一句,却又看见檀木盒子旁侧似乎夹着一张纸,她抽出来细细看过,却是何牡丹写着无论如何都要她收下这份礼物,若是不收,日后便不同她来往的话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心中却如何都不能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好生将那檀木盒子藏好。她心扑通扑通直跳,只觉着有事情发生。
她便将檀木盒子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一连想了两三日都不知为何。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她就要忘了。
又是一夜,惊雷震天,将陈青瓷从睡梦中惊醒。谢景瑜已经起身穿起了朝服,见她醒来,走到床旁,轻抚了一回她的头发,低声道:“你安心睡着,我进宫一趟。”
她看了一眼外头,天色暗着,宵禁时间都未过,怎么这会子殿下就要进宫。却见谢景瑜急匆匆地朝外头走去,她如何还能睡着,起身批了一件衣裳走到外间。
几个大小婢女此刻都在外间,脸上皆是带着担忧的神色。
“发生了何事?”她慌忙走过去。
琉璃扶着她坐下,给她端上一杯温热的香蜜水,轻声道:“方才是宫里头的人来请王爷前去宫中,说是端王反了,圣人听到这消息,已经晕了过去。”
端王反了?陈青瓷惊讶地嘴都快合不上了,他不是前些日子才代圣抚民,如今只怕是刚到江南,好端端的怎么会反?
屋中之人脸上皆是带着惊恐的神色,谁也没有料到边城出了事之后,如今端王也起了谋逆之心。
陈青瓷当下却脑中灵光一现,宝哥儿,还有三嫂。
“快让人去端王府看看。”她匆忙唤人前去,圣人这么晚都将殿下召进了宫中,只怕这会子端王府也出了事。谋逆是什么样的罪名,端王府上下怕是会被一起株连。
难道,难道三嫂前几日说出那样的话来,就是知晓端王之事?她颇有些坐立难安,端王谋逆这样的事情,平日里便是想都不敢想。难道就没有顾念一下三嫂同他的孩子们吗?
“娘娘,您别心焦。刘统领已经派了侍卫前往端王府打探消息。”
琉璃从廊下走进来,她开门的功夫,足够让屋中的人能瞧见院墙之外的天空被灯火照的通明,显然今夜又是个不眠夜。
等待的时间里,度日如年一般,终于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有人提着一个有着盖子的竹箩筐走到廊下。琉璃见过提箩筐的男人,是谢景瑜身旁的人过来问娘娘可有睡下。
“娘娘还未睡下,你这是拿的什么?”
却见那人将箩筐递给她,“殿下让我来传话,前几日娘娘同他说过的一件事他把东西拿到了。琉璃姑娘你带进去给娘娘便是。”
这人话音刚落,便见有侍卫面色匆匆来传话,“端王妃放火烧了端王府正院,此时已经葬身火海,听说她是抱着宝哥儿奔进火场的。”
他声音并不小,话音刚落便听见里头传来瓷杯跌落,还有婢女们慌忙唤娘娘的声音。
琉璃慌忙提着那有些重的箩筐走进屋中就放在一角,惊呼着上前给陈青瓷顺气。
“娘娘,醒醒。”
便是吴嬷嬷此刻也起身过来,给她掐着人中,灌了一回水,她这才清醒过来。
她很想哭,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是不是太傻,所以三嫂那日给她暗示了那么多,她都不曾理解其中含意。
那个同她第一回见面,就会温柔握住她的手,替她在皇后面前解围,将她当成自家妹妹般看待的大姐姐一般的女人,怎么会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娘娘,您想哭就哭出声吧。别憋在心里。”琉璃抹着眼泪劝她。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让人守着正院,不让外头的仆从知晓里头的人在为端王妃的死而哭泣。
“宝哥儿,她让我日后照料宝哥儿,可是我没有听出她话中之意,宝哥儿也没了。”陈青瓷伤伤心心的哭着,嗓子也哭的哑了。
“娘娘,您别哭了。”琉璃替她擦着眼泪安慰道。
过了许久,陈青瓷哭的双眼红肿,才渐渐平息下来。
忽而众人又听见屋中传来一声小孩儿的哭声。众人皆是一惊,还是琉璃大胆,瞧见是她刚提进来的箩筐发出的响动。
琉璃小心上前挑开箩筐的盖子一眼,里头是个小孩儿正在捂着眼睛哭。
“娘娘,里头躺着的是宝哥儿。”琉璃忙将宝哥儿抱出来。
“七婶。”宝哥儿徒然待在陌生的环境中,便奔向了他最熟悉的陈青瓷身旁,搂住她的脖子哭地好不伤心。
“我要回家,七婶,我要回家。”他如今口齿十分清晰,便是刚待在看不见光的箩筐中惊慌了好些时候,此刻更是闹着要回家。
陈青瓷被他这句话勾的又眼泪直往外头冒,她如何能说,宝哥儿你娘亲没了,你的家也回不去了。
大概是哭累了,宝哥儿搂着她的脖子晕了过去。
吴嬷嬷上前仔细看过,“宝少爷只怕是先前被用了mí • yào,如今药效还未过,还要睡上些时候。”若没有用药,不然如何能在箩筐中待那么久都不吵不闹。
陈青瓷点点头,也没让宝哥儿睡在别处,放在里间的床上盖上被子让他安心入睡。而她坐在床前看着床上小小的身影,却如何都睡不着。
“娘娘,您别自责,咱们如何能知晓端王会谋逆,如今宝哥儿也随了端王妃的意愿到了咱们府上,她便是走了,也定是安心去的。”琉璃在一旁轻声安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