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今天京中人人都吃不下饭,只顾着各处去传递消息的原因有两个:一个便是端王反了,端王妃带着端王嫡子葬身火场,让人不知该痛恨端王的心思不纯,还是该叹息端王妃年纪轻轻就去了;而另一个就是听说在圣人那儿失了圣心的慎王被立为储君,还将朝事皆交付到他手上。这两个消息抛出任何一个来都足够让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慎王府的马车从西宫门出来,便有不少人站在街道两旁看着它过,皆是带着不敢相信的眼神。
慎王府中,正房大门开着,里头乌泱泱站了一堆人,陈青瓷坐在罗汉床上,饶是一天过去了,都还未从从昨晚一直到今早源源不断地传来消息的震惊感中脱离出来。
“娘娘,王爷的车驾从角门进来了,立时就要到正院。”前院传话的婆子匆匆跑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忙从罗汉床上起身,穿好鞋,准备走出门去迎他。
她低头走的有些心不在焉,偏生快要到二门处的时候就被人捉住了手,“怎么低头走路?”
她抬头一看,谢景瑜正温柔地看着她,牵着她的手免得她不小心蹭上墙。
“殿下。”她低声唤着,就被谢景瑜牵着往回走。
小姑娘不知她红着一双眼抬头低声叫旁人的模样有多可怜,谢景瑜心中一紧,知她怕还是因为昨夜何牡丹自焚一事而伤心。可其中缘由,他又如何能细说呢?何牡丹什么都没做错,只错了一件事情,便是嫁给了端王。当时他让人前去端王府,终究是没有劝下她,只是带了宝哥儿出来。
他本不欲将端王之事牵扯到女眷身上,可终究人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是要拼了命都护住的。
两个人慢慢走会屋中,他让人都出去,同小姑娘单独说话。
“别难过了。”谢景瑜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小姑娘与何牡丹关系一向好,如今眼睛肿着,焉不知是哭了多久。他昨夜不在家,小姑娘定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整夜。
陈青瓷点点头,眼圈却又红了一圈,静静靠在谢景瑜怀中。
里间又传来孩童的哭声,
“是宝哥儿。”陈青瓷起身走到里间,宝哥儿醒了正爬起身坐在床边哭着。
“七婶,宝哥儿要回家找母妃。”宝哥儿见她过来,忙扑进她的怀中哭着。陈青瓷轻声哄了一番,又将琉璃唤进来将宝哥儿带出去玩一会子,她同殿下有话说。
陈青瓷忧心忡忡的,“殿下,日后宝哥儿怎么办呀。”
端王妃没了,端王府也没了,宝哥儿可不就是没家了。
“你想如何?”谢景瑜只问她。
“三嫂让我替她照顾宝哥儿,殿下,咱们能留下宝哥儿吗?”
她知这个问题让谢景瑜定是为难,如今端王反了就是逆贼,捉住以后肯定是砍头的罪名,家人怕是也逃脱不了。可是宝哥儿还这般小,何其无辜。
她颇为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可以留下他,只是日后他不会再是端王嫡子,你可明白?”
谢景瑜心中倒是不怕旁人会知晓宝哥儿在他们府上,虽说不知宝哥儿长大后是否还记得他曾经是端王之子,可是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全然改变。
“殿下,您如今是储君了。”小姑娘怯怯地说起了谢景瑜今日的大事,殿下是储君了,便是日后的一国之君,从此他是君,而她同旁人都是臣民。
谢景瑜皱着眉,小姑娘这样恭敬地称呼他,他并不开心。
他将人环住,在她耳旁轻声说道:“我是储君又如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发妻,我们二人生同寝死同穴,是这世上最亲密之人,难道从今往后,都要同君臣一般相处?”
“年年,答应我,我们就像普通夫妻一般相处,好吗?”
怀中的小姑娘过了许久,才微微点头,小声说了一句好。
谢景瑜不知怎得,就想起了昨夜在御书房中,看着德妃歇斯底里大闹一回的场景。他亲母生前贵为皇后,却也活的不快乐。他不想让小姑娘过那样的日子,他的小姑娘就该开开心心的,不会为了后宫烦闹。皇宫再大,他们二人也不过只需要一座宅院居住。因为有小姑娘在的地方,才能叫做家呀。
俩人相互依偎了许久,陈青瓷方才提到:“殿下,咱们要搬回皇宫了吗?”
殿下既然是储君了,那就是东宫之主,可是东宫在皇宫里头,日后她想要出门怕是没有那般方便。况且如今,宝哥儿也在他们府上,若是进宫,难道不会被认出来?圣人若知晓他们将宝哥儿藏匿在慎王府,可不又是多生事端。这样一堆事情摆在眼前,进宫就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了。
“暂且不忙。”谢景瑜回道,今日只是立储,并未进行册封大典,况且他住在宫外更方便行事。
小姑娘微微放下心,却又深知殿下既然是储君了,又逢多事之秋,只怕比起从前来只会更忙碌。
“这些日子肯定会有许多朝臣女眷上门来。”这是没有办法避开的,他不可能如今还关着慎王府的大门,不让旁人上门来。
“我会好好招待她们的。”陈青瓷不等他说完,便不好意思的回答着,她如今也学了许多与人打交道的法子,殿下忙着朝事,那她就不应该让殿下再为后宅之事操心。
谢景瑜顿了顿,他剩下的半句话并不是小姑娘话中的意思。但是罢了,小姑娘日后还要同许多妇人打交道,大不了他私底下同那些朝臣提点一二罢了。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日一大早,谢景瑜刚出门,琉璃就手捧着拜帖走了进来。
“娘娘,这是梅夫人差人送来的拜帖。”
陈青瓷脸上闪过片刻的迷茫,方才想起这位梅夫人是当朝太师的夫人。虽然不是宗室妇人,可身份贵重,她又是晚辈,自当带着几分敬意。
“后日就要来拜访?”她将拜帖看过一回,着实有些惊讶。
到了梅夫人拜访那日,她让人精心准备了一回茶点,便带着些忐忑等着梅夫人的到来。
到了约定时间,门房来报,梅夫人到了。
陈青瓷又坐了片刻,才起身走到正院门口去迎。
“臣妾见过娘娘。”梅夫人见她出来亲自迎接,脸色微变,却是含着笑规规矩矩给她行礼道。梅夫人身后还站着一位年轻姑娘,此刻也是低着头不言语。
“梅夫人快免礼,咱们进去说话。”陈青瓷扶了一把,这才同她并肩朝正房走去。
“娘娘,今日贸然上门叨扰,还请娘娘莫怪罪。”梅夫人笑着说了一句,这才堪堪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
“夫人这话就见外了。”
陈青瓷笑着说过,方才瞧着梅夫人身侧那位穿着打扮明显不是婢女的姑娘,方才她就很在意,只是一直未瞧见姑娘的长相,便没提。
梅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臣妾倒是忘了,这是臣妾小女,闺名叫萱萱。”
那位姑娘这才斯斯文文的朝前走了两步,到陈青瓷跟前来,规规矩矩地见礼,只是一张俊脸没什么表情,“臣女萱萱给娘娘请安。”
陈青瓷瞧见她的脸惊讶万分,这位可不就是上回在街上帮了她三哥一把的那位姑娘,怎么也想不到她们俩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她却知此时戳破与对方见过实在不妥,便道:“梅姑娘免礼。”
梅夫人警告的盯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这孩子让她十分不省心,若不是为了今日好找个理由上门来,她是不想带女儿出门的。
陈青瓷忙让人搬了一张椅子来,梅萱萱坐在那儿也不言语,只盯着地面发呆。
梅夫人微叹,又换了一副表情,“娘娘有所不知,臣妾这女儿同您倒是有些渊源。”
陈青瓷心中大惊,却还是做出一副不解地表情,“夫人这话何解?”
“小女同德王已有婚约在身。”梅夫人笑道,又瞥一眼自己的女儿,见她还是面无表情,心中便有些恼意。
这话一出,陈青瓷莫名想起她三哥来,三哥若是知晓萱萱姑娘已有婚约在身,该如何是好呀。
梅夫人又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告辞。仿佛今日来就是为了同陈青瓷拉家常一般。
却在上了马车之后换了脸色,气急败坏地训斥着梅萱萱,“你这丫头,我在家中如何同你说的?寻常时候,你爹不让人管着你,你日日像个小子一般溜出门去,这也就罢了,如今婚事定下,你该收心好好做一个名门闺秀。”
“女儿不都听了你的话做到了?您让女儿来给王妃请安,女儿来了,这不就是合了您的心意了?你让我嫁给德王,你不让我外出,我都听了。”梅萱萱靠着车窗,颇有些心不在焉。
梅夫人被她一气,半晌都未曾说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你不好好想想,这慎王妃比你还要小上半岁,你瞧人家待人处事如何,你连从燕京来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心里头就不羞愧吗?”
“娘还是少说两句吧,如今人家已经是太子妃,日后更会是皇后。她的出身如何,您不该挂在嘴边。”
梅夫人心中堵着一口气,“当初要是知晓慎王会是储君,我同你爹无论如何都该将你嫁给他。”
梅萱萱再不搭理她娘,她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头,也不知保育堂的孩子们如今如何了。
陈青瓷等人一走,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对琉璃说道:“你瞧见那位梅姑娘了没?可不就是上回咱们在街上见过的。”
琉璃点点头,替她将发髻松开,“可不正是,但咱们也不知萱萱姑娘会是梅太师的千金。”能在外头大街上一个人行走,还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这样的姑娘家如何也想不出会是太师之女。
“只是我想起了三哥,梅姑娘与德王定了亲,三哥若是知道,该多伤心呀。”她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