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一愣,想起自己和绿耳约定了请烤肉,揉了揉自己脑袋,对花尾道:“我要先走了,明天再说吧。”
花尾一愣,心里一慌,忍不住声音大了些:“勇!”
勇看了眼花尾精致的面容,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好意思,想了想把手里的兔子挑了大个儿的递了一只过去:“给你一只兔子。”
花尾下意识接过来,再抬头的时候,勇已经被不耐烦的烈拽走远了。
望着那两个曾经转悠在他身边的兽人们远去的身影,花尾咬咬牙,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差点想把手里的兔子丢出去:他又不是来要食物的!他缺这只破兔子吗?!
他要陶器!
那些平时又土气又沉默的亚兽们家里都有陶器了,他怎么能落后?
……
花尾看不上那只兔子,烈却很不满:“你把我们的猎物给他干什么?”
勇讷讷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习惯了……”
以前他经常抓了猎物送给花尾,刚才还是一时没忍住。
烈皱了皱眉,看了眼勇只剩一只小兔子的右手,想想还是开口规劝了一句:“以后离花尾远一点。”
勇傻乎乎地抬头,有些奇怪:“为什么?”
“你断了腿,他立刻就不要你,你不觉得难受吗?”
勇想了一下:“难受是有一点,可花尾也没做错什么吧?他只是不知道绿耳治好我了而已。”
烈冷冰冰地提醒:“你养伤期间,花尾有来看过你吗?”
不然怎么会完全看不出勇的胳膊在慢慢恢复?
勇神色怔忡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可以给花尾不要他找各种理由,可是最让他寒心的其实还是在于养伤期间花尾一次都没来看过他。
烈看到勇态度松动,趁热打铁:“你想想,你万一真的腿断了,难道不想你的亚兽好好照顾你、不嫌弃你抓不到猎物吗?”
这个问题勇心里的答案倒是十分清晰,当即想也不想地回答:“如果我真的瘸了,我会像父亲一样自己离开,不拖累我的亚兽。”
最初他断掉腿的时候就是这么打算的。
烈:“……”
勇有些懵逼地看着烈一言不发绷着脸大步前行,赶紧跟上,有些困惑:“烈,你生气了?”
“没有。”烈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不想再跟这个傻子说话。
……
到了陆迩的帐篷外面,烈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从自己拎着的兔子里拿了一只递给勇:“拿着。”
勇下意识接过来:“为什么?”
“只带一只兔子回来,不丢人吗?”
勇看看烈手里仅剩的一只兔子,刚想说什么,烈就率先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这次他们说是请陆迩吃烤肉,其实是他们出肉,陆迩负责烤。
前几天勇出门狩猎时,碰到一种让人闻了就想打喷嚏的植物,特意带回来给部落里的巫医陆迩看看。
陆迩惊喜地发现,这株枝条尖端如同蒲公英一样绽开花序的植物,竟然是孜然。
早就吃腻了乏味的烤肉、煎肉、煮肉的陆迩立刻投入了孜然的改良育种中,很快就培育出了香味醇厚的孜然种子。
得到新的调味品,陆迩对白须发出了邀请,想换一份新鲜的猎物来。
得知陆迩是打算尝试做新口味的食物,白须大手一挥,表示肉他们包了,只要陆迩让他们蹭饭吃就好。
勇还特意拉上了一贯独来独往、自己烤肉的烈。
烈对陆迩之前那顿肉印象还十分深刻,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这才一起出去捅了一窝兔子。
虽然送了花尾一只,但剩下的三只还够几个人吃。
这个世界的兔子比陆迩知道的兔子要大好多,剥皮开膛沥去血水,抓抹孜然和盐入味,在兔子肚子里塞了一堆陆迩人工授粉杂交出来的浆果,之后架到篝火上开始烤。
勇自告奋勇来做苦力活,按照陆迩的指点规律地转着粗骨棒制成的烤架,鼻子里不断冲入孜然与兔肉爆开的香味,肚子很快就“咕咕”叫起来。
守着这么浓郁的烤兔肉却还不能吃,勇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主动要做这份工作。
转烤架的动作其实挺枯燥,陆迩还以为勇这个年纪的兽人会耐不住,没想到勇虽然一直渴望地盯着烤架上焦黄的兔子,可一句话都没有抱怨。
“兽人们的耐心大都很好。”烈察觉到陆迩的疑惑,淡淡地解释,“要捕获猎物,长时间隐蔽的等待是最基础的要求。”
陆迩点点头表示理解。
“要说耐心,还是角最厉害。”白须眼神看向了帐篷里丢在西边的那对乱七八糟的骨器,感慨起来,“当初附近的小石部落排挤我们红木部落,角和他们约战,看谁先抓到附近最疯最强、也最难找到的蛮牛,一个人出去守了三天三夜,才把那只蛮牛等到,咬死之后带着头角骨回来,保住了我们部落的位置。”
要不是那次角挺身而出,他们部落现在可能就要被逼走,没有这么好的位置。
陆迩也看了过去,看到了这段时间自己一直用来当锄头用的牛角骨,吃了一惊:“这么珍贵的东西?”
可他穿越过来之后,感觉好像原主人不太在意的样子,随手摆在地上,还装了一堆的小石子。
小咪懒洋洋地趴在灰色的兽皮上,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
——那只蛮牛虽然很强,可也不是它的对手;它可不是有勇无谋地盲目搜寻,通过气息、痕迹和一些其他的因素,推测出了蛮牛可能出现的位置,才专门守在那里等候的。
——至于这些战利品,对它来说还不如跟蛮牛战斗的过程有价值呢!
“这幅牛角骨,小石部落的人想用好多盐来换……角都没有同意。”白须遗憾地摇摇头,神色之间有些无奈、又有些钦佩,“我们红木部落在附近部落里也是人数最少的,从前都是角和首领扛着,现在他们两个都出了事,也不知道将来部落里还能不能再出这么厉害的兽人。”
这个话题超出了陆迩的认知范围,他也没法发表意见,只能低声附和两句。
不过说起“厉害的兽人”,不知为何,陆迩莫名想到了自己那天在树林里碰到的银发兽人,一拳都打死了一只巨蟒,简直是人型高达一般。
——不知道自己那个已经死去的兽人角,和他比起来谁更厉害?
陆迩心里莫名浮现起了这个念头,旋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
角已经去世了,自己比较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几个人围着篝火闲聊到兔肉终于烤熟,陆迩拿骨刀切开,每个人均分开来。
这个世界的野兔的兔腹肉十分柔嫩,兔腿肉又特别劲道,经过花椒和孜然的调味,兔肉特有的鲜美被最大程度的激发出来,孜然微微的辣味刺激着味蕾,放大了舌尖对肉香的感觉;烤兔肚子里的浆果也被焖熟,果肉的清甜消弭了肉质的油腻,一口咬下去,热腾腾的果肉几乎被焖化,流入口中,烫得人忍不住哈气却不舍得吐出来,荤与素的口感达到了绝妙的融合。
刚才的笑谈瞬间没有了,四个人一只猫吃得头都不抬。
……
过了两天,简陋的陶窑搭了起来,陆迩带着亚兽们把新制作的泥胚都放进了陶窑中,然后在陶窑的入火口点火加柴,保证火焰长久不熄、窑内温度稳定不落。
等到陆迩按照经验估算着时间慢慢把火焰温度降下来,最后检查陶窑时,结果非常令人满意:
一窑里放了十来件陶器,只炸裂了两三件,还都是靠近入火口的位置的泥胚。
而掺杂了陆迩辛苦运回来的黑土的陶器,烧出来之后更加轻便和稳固,烧制过程中几乎没有变形,证明黑土比部落里的红土更适合做陶土。
而后面尝试做大件的陶器烧制时,黑土展现出比红土更加优秀的质量,唯有黑土掺杂沙子烧制出来的陶瓮、陶盆不会变形崩裂。
陆迩当即找到重,建议多派些兽人去取黑土回来。
重的亚兽也在跟随陆迩制作陶器的范畴内,一开始就带了一件陶器回去,因此现在充分意识到陶器的方便,立刻答应下来,很快安排了几个兽人定期去取陶土。
“我上次去那附近,碰到了一个兽人,你们注意一下。”陆迩想起自己的经历,顺口提醒了一句,“那个兽人很厉害。”
听陆迩描述了一下那个兽人一拳打死一条蟒蛇的举动,重的脸色稍微慎重了些:“那兽人身上是什么样的兽纹?”
他们不同部落之间用区分兽人的途径就是上身描绘的花纹,红木部落用的是红树的汁液画出的部落图腾。
陆迩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花纹。”
那个兽人精赤的上身十分光洁,没有什么纹路。
重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又舒缓开:“那也许是落单的兽人……如果真的很厉害,我倒是希望能遇到他,把他吸纳到部落里来。”
有部落的兽人都会画上部落图腾,上身的图腾数量越多,意味着在部落里地位越高。只有部落被灭、或者被抛弃的野生兽人,才会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陆迩也只是提醒一下,那个兽人看起来对他们没什么敌意,至于能不能拉到部落来还是交给重他们考虑吧。
末了重看着陆迩,感叹起来:“绿耳,你果然有巫医的天赋,竟然能把泥土变成比石锅还好用的……陶器。”
——这和巫医有啥关系?
陆迩有些无语,烧陶分明是化学,和医学或者神学完全不搭界;他想要烧制陶器也是因为想做豆腐。
……
有了方便的容器,陆迩终于可以考虑开始做豆腐了。
他特意去了一趟之前说好编织过滤绳网的老亚兽多羽家里。
多羽看到他时,还有几分无奈:“你再不来,我都要当你忘了这回事。”
陆迩有些惭愧,这些日子他忙着烧陶和日常的作物改良,几乎没抽出空来。
连声道歉后,陆迩拿到了多羽编制的网绳——拿到手之后陆迩发现,这条用细草茎编织而成的“网绳”平整、密实,根本就是一个草制的软垫,草茎之间几乎看不到缝隙,但按下去又能感觉到绵软松散。
“你一直没有过来,我试着多编了几个,这个应该最符合你的要求。”多羽揉着自己的腰,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带上一丝淡淡的笑意,“你拿回去试试,要是还不行我再想想。”
陆迩抚摸着这细密的草垫,感受到光滑的草茎在指腹滑过的触感,想象着眼前这位老亚兽耐心、仔细甚至可能还有些虔诚地将一根根柔软的草茎编织成一个小巧的软垫,等了几日觉得有些可以改进,又一指一指重新编出一个新垫子的画面。
也许这就是世界上最初的手艺人。
陆迩对上多羽含着笑容的脸庞,心里热乎乎的,慎重地点点头:“多谢您,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见陆迩满意,多羽似乎也很高兴,笑呵呵地道:“我现在没什么力气,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了。”
陆迩如今已经渐渐能够从兽人们的角度看待问题,知道上了年纪的兽人和亚兽都会觉得自己是拖累部落的累赘,有些兽人会趁还能走动离开部落寻死,听说也有一些部落会主动遗弃没有捕猎和采集能力的老人。
一开始陆迩觉得很残酷,可在部落待久了,见识到这些兽人们对食物如何珍惜、为了捕猎又如何拼命,见识到即便如此还是不能保证每一顿都能吃饱,他也逐渐明白这个时代对于部落下一代延续的执着。
哪怕衰老的兽人,又怎么会舍得去死?
只是他们留下来,就会分走年轻的兽人们的食物,还要辛苦他们照顾自己,在冬季或者旱季食物匮乏、面临着一起饿死或者一部分人饿死的两难抉择下,部落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所以开春之后,活下来的兽人们全都十分高兴——春天来临,意味着猎物会越来越多、意味着他们不会被饿死、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再面临与亲人生死相隔的痛苦抉择。
一个文明中道德的成型,首先要立足于基础的生命需求得到满足的条件上。
然而,那些被舍弃的老人中,有多少充满了一生的经验和技艺、来不及传授给后人就被迫消亡了呢?
至少从原身绿耳的记忆和白须的介绍中看,红木部落没有第二个人有多羽这一手编织草绳的手艺。
陆迩心思复杂,看向这位老亚兽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而温柔:“放心,以后还有很多需要您的地方。”
留下一个陶罐作为答谢,陆迩左手拎着草垫,右手抱着小咪,唇边微微翘起,慢慢向着自己的帐篷回去。
小咪趴在陆迩怀里,抬起头,碧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亚兽。
——就在刚才,它莫名感觉这个亚兽身上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硬要说的话,好像在树冠上看到了一角羽翼、原本仅仅是在树叶遮蔽下休息,却在一瞬间忽然展翅腾飞起来。
陆迩偶然低头,对视上小咪圆溜溜的大眼睛,低声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猫崽儿的毛脑袋。
他倒是没产生什么太远大的想法。
只是他忽然想起前世时导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咱们农科其实是最基础的学科,让人都吃饱、吃好,无论什么科技发展,最终都离不开能吃饱饭的人。”
尽管这不是他曾经熟悉的世界、尽管他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可他所学的所有知识都在他的脑袋里,字字清晰可见。
他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可是将人类文明的成果在这个蛮荒的世界播撒下种子,或许能够带给这些挣扎在饥饱线之间的兽人们一些出乎意料的改变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除夕快乐~
留言都会有红包,祝大家都能健健康康!
这几天更新暂时都会在0点开更,27号也就是大年初三开始变回下午6点,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