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蓝从朱团长的办公室出来,回到宿舍时,戴金霞她们都还等着她。
几个姑娘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看她满脸轻松,嘴里还哼着小曲,大家才放下心来。
主要是她刚才突然间发火实在太吓人了。哎哟,都没看出来,这个小妹妹居然脾气不小。
不过想想也是,刚来农场的时候,她就能跟高连长对上,虽然表面上瞧着是不卑不亢,但有这种胆量的怎么可能是软面瓜。
戴金霞笑着问道:“怎么,又高兴啦?发生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块儿高兴高兴。”
没想到从不藏私,每次家里给她寄好吃的都拿出来大大方方跟小伙伴们分享的田蓝,这一回却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还一本正经地强调:“跟你们没关系,我就不说了。”
结果她这话吓死了小姐姐们。
戴金霞等人立刻变了脸色,极其严肃地强调:“田蓝同志,个人感情问题一定要慎重。你现在年纪还小,应当以事业为重。不要太早考虑这些问题。”
田蓝目瞪口呆,喂喂喂,小姐姐们,有没有搞错,姐是要走事业线的大女主啊。真大女主的那种,不是女版于连,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的那种。
她哭笑不得:“我是有新任务了。我要去改造戈壁滩,在戈壁摊上种菜,来解决驻军的吃菜问题。”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怎么没听过呀?
田蓝煞有介事:“因为你们不是要出去串.联吗。农场就不好再给你们安排工作,正好今年的新军垦战士也要到了,农场的意思是让我带他们去戈壁滩种菜。”
女知青们顿时感觉不是滋味,什么意思吗?这么大的事,居然通知都不通知他们。
田蓝恳切地看着大家:“领导也是考虑你们的想法。既然大家不愿意在农场继续从事生产劳动,那么何必勉强呢?这是在给解放军战士种菜,要是完成不好,反而犯错误。”
结果她这话一说,所有人更加感觉别扭。什么叫做他们不愿意从事农业生产?他们明明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干活好吗,他们是革命知青,从来没偷奸耍滑过。
田蓝假装没看出来大家复杂的心情,依然笑眯眯的:“你们去坐火车吧,我就不去了,我有生产任务,我得完成任务。”
说着,她哼起了《边疆处处赛江南》,坐在灯下开始写写画画。
屋里的女知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好几个人目光都落在了戴金霞脸上。
承受着众人重托的戴金霞不得不硬起头皮,走到田蓝身旁,假装不在意地问:“你在画什么呀?”
田蓝随口答道:“大棚。”
这是个新鲜的名词,戴金霞忍不住又问了句:“这是干什么用的?”
“种菜。”
大家都等着田蓝继续解释其中的奥妙呢,结果田蓝一反常态,根本就没答疑解惑的意思,只干自己的活。
女知青们竖着耳朵等了半天,最终只等了个寂寞。
她们敏锐地感觉到,就好像鲁迅先生写的那样,她们和田蓝之间已经隔了堵墙。
众人百般,不是滋味,最后只能讪讪地上床睡觉。
戴金霞催促了一句田蓝:“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事呢。”
田蓝头都不抬:“我又不赶火车,我不着急。对了,你们如果不回来的话,提前跟团部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临时找不到人会影响秋收。”
徐文秀无名火起,直接叫出声:“什么意思呀?我们是去见伟大领袖,聆听领袖的最高指.示,什么叫做我们不回来了?”
田蓝惊讶,居然都回过头来看她们了:“这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啊?领导就是这么说的呗。回城闹革.命,谁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这革.命要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那也不足以称之为革.命了。要是一年半载甚至三年五载呢?难不成让农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不开玩笑呢。”
知青们面面相觑,回城闹革.命,这是怎么回事?
田蓝慢悠悠的,声音轻飘飘:“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本来把下乡当做镀金,履历表上好看点,将来好更上一层楼。结果到了乡下,条件才发现比自己想象的更艰苦,吃不消了。刚好不是闹革.命吗?那就打着这个旗号回城待着呗。”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那他们要待到什么时候?”
“一辈子呗,不想待在农村,宁可在城里吃闲饭呗。”田蓝又扭过头去画她的图纸,还是那副慢悠悠的腔调,“搞投机取巧,这些人最擅长。也不想想,就他们那点小聪明,怎么可能瞒得过国家。到时候粮食关系转不回去,他们在城里也是盲.流。哎,你们别多想,领导就是这么一问。你们是怎样的人,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呵,啥叫别多想,你不说我们还想不到,你一说我们怎么可能不想。
姑娘们集体抓狂,他们不就是想去京城亲眼看一看伟大的领袖吗。为什么就变成全是他们的错一样了?
谁把下乡当镀金了?他们知青就是打算一辈子扎根在宁甘,以后骨灰也埋在这里,绝对不会走的。
田蓝只给她们一个后脑勺,已经有些不耐烦:“好了,你们在我面前表什么忠心啊。别耽误我干活,我忙着呢。”
这一夜,女知青们都彻夜难眠。
尽管田蓝并没有熬到太晚,尽管她到点儿也熄了灯。但是黑夜并没有将美好的睡眠带给这群青春正好的姑娘们。自从下乡以后,基本上从未失过眠的她们居然辗转反侧起来。
于是屋子里,田蓝酣眠的声音就分外的振聋发聩。
真是的,搞得活像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一样。她们做错什么了啊,农场领导为什么要这样?
田蓝正在空间里大吃大喝呢,还有什么比吃吃喝喝更让人心情欢快的事?
她咬下一口烤得正好的羊排,感觉真的好绝啊。太好吃了,爆浆羊排。
咽下嘴里的肉之后,她又开始跟完全看不见的空间闲聊:“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农场要配合我把他们给留下来呀?嗐,太简单了。我们是拿工资的,现在停课闹革.命,我们也进城的话,你说农场是继续给我们每个月发工资,还是算我们旷工呢?谁愿意别人干拿钱不干活呀。再说了,马上就是忙的时候,那么多棉花那么多谷子要收。正常时候,秋收也是要放假,什么叫天气陛下?你只能配合老天爷,你甭指望老天爷会配合你。误了天时,你哭都来不及哭去。”
她白絮叨了半天,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居然也没觉得无聊。待到吃干抹净,她还主动提出打赌:“你等着看吧,到时候就见真章。”
空间同志能不能看到真章,还真不好说。毕竟推理这玩意儿很可能是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却是0:5。她关于空间的所有推断,全部都是主观臆断。看似在符合逻辑也白搭,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不讲逻辑的。
不过没关系,因为知青们很快就看见真章了。
他们商量着想请农场方面给他们开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好方便他们前往京城见领袖。
结果大家伙儿人还没走到办公房,就听见几个农场的老职工在闲聊。
一个说,你家的小子这回也跟着跑出去了。
另一个就回答:“出去就出去呗,有人管饭不好嘛,省了我的口粮。”
旁边人叹气:“这革.命的范围有点窄啊,咱们就不能闹革.命了。应该我们都去了,我还没去过京城呢。”
其他人笑:“那你亏了,谁让你已经成老白菜帮子了,人家闹革.命都不带你。”
那人就悻悻的:“扯虎皮做大旗搞啥呢?一个个就是想偷懒耍滑,大家伙儿天天忙得要死要活。他们好了,跑得比兔子还快,就是不想干活。想偷懒,什么借口他们都能找。”
原来农场中学的学生们是说走就走,已经提前一步出去闹革.命了。还有人放话说,自己要把祖国的大好河山全都看一遍。听的人真是心神摇曳啊。
知青们听了却有些不自在。这话说的,搞得好像他们去京城就是为了旅游一样。好吧,实话实说,去都去了,大家肯定要好好逛一趟京城啊。他们都没见过升国旗呢。
但是,这事儿能做不能说,被人拎出来这样讲完全本末倒置了。他们得为自己正名。
立刻有知青替中学生辩白:“他们不是出去玩,这就好比长征,新时代的长征。”
然而老职工立刻嗤笑出声:“还长征哩,你别逗啦,娃娃。长征,那都是光着脚打着草鞋走两万五千里的,翻雪山过草地,没吃没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长征的时候能有火车坐,能有人管饭吃,还有屋子还有床给你睡觉?你当长征是游山玩水呢!哪来这么美的事哦。”
知青本还想再辩解两句,这会儿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讷讷道:“他,他们是去见伟大的领袖,聆听领袖的最高.指示。”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大爷直接呵呵了:“这报纸这广播都不发新闻?不长眼睛也没耳朵啊,看不见也听不着,非得跑过去?还见呢,哪儿来的脸见?他们是战斗英雄还是全国劳模?好意思耽误老人家的时间?我们伟大的领袖日理万机,难得有空也不休息,见这种干活的时候满世界晃荡,吃饭的时候脸埋在碗里的东西?好大的脸,不要脸!”
知青们个个面皮发烧,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发话的大爷又开始感慨:“哎呀,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娃娃。看看你们,跟我们一样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门心思的干活。他们好哦,没吃过苦,就一点不知道好赖。大家都忙得了,他们却不晓得要下田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