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在底下窃窃私语,还互相交换眼神。
田蓝也老实不客气:“行了,大家也不用躲躲闪闪的。我的意思是,既然国家和我们伟大的领袖并没有阻止右.派分子继续工作,那也请我们所有人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他们正在劳动中不断地改正自身错误,并没有被宣判死刑。在此之前,我们都知道,国家给部分右.派分子摘帽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伟大的领袖认为他们能改好。领袖都愿意给他们机会,你们不打算给吗?你们是不是要给领袖的精神对着干?”
这个指控实在太严厉了,比如说人shā • rén放火无恶不作还严重,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田蓝趁机下定论:“好了,既然大家没这个想法,我们就好好遵循领袖的指示以粮为纲,备战备荒为人民,认真搞好生产建设。”
台下陷入了沉默,好在终归没人当场反驳她。大概是因为她嘴巴厉害,语录背的最熟溜,毛选看的比谁都认真。真正吵起来,万一在她面前落了下风,一时说错话,叫她直接扣上修正分子或者反革.命的帽子,风险实在太大。
所以,算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避其锋芒。
只高卫东举起手来,将话题拉回头:“你别扯了,咱们在说茭白的问题。”
对对对,大家赶紧附和,没错。好好的说生产呢,一下子又扯那么远。
田蓝笑道:“行,我们就说回茭白。刚才我们提到了茭白在气温达到30℃以上就停止育茭。为什么呢?这是它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它要在合适的条件下生长发育,这样能够更好的传递基因。我们现在人为育种,是帮它改善了生活条件。但它作为生物具备dú • lì自主的本能。就好像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国防事业交给苏联,啥都指望人家,我们条件再难也得自己上一个道理。人家茭白在高山上,温度30℃达到了以下,所以它开始育茭了。但时间长了以后,它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它又重新调整。本来7月份育茭完了可以上市的茭白,它在调整以后,就变成9月中下旬才能长好了。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山底下平原地区的茭白也起来了。你山上人少,消耗量有限,你要卖出去还得指望山下的市场。你从山上运到山下是不是需要成本?这么一来,你还有竞争优势吗?”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没错哦,七八月份的茭白能从山上拖到山下还卖的出去,是因为那时候山下气温高,长不出这样的茭白。
现在人家都有了,人家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好几个学生都迫不及待地问:“那怎么办?”
田蓝笑道:“这就是育种家的工作呀,要不停的培育出性状最优良的茭白,将它们的优秀品质传递下去,才能保证高山茭白年年丰收。不用想了,好田好水,你们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搞出来?现成的好种子,能够达到增产1/3效果的好种子,你们还不晓得珍惜,那就是暴殄天物。”
台下有农场的学生不服气:“可,可他就是老右。”
“老右也在干活,人家够努力,就比你做的更好。现在大家的起跑线已经不一样,你要是跑的还比别人慢,你不丢人啊?”
田蓝瞪眼睛,杀气腾腾,“我现在就把话放在这儿,改造冷浸田,水面种菜,培育优良种子,这三件事我在农场下了军令状的。谁要是耽误了我的事,我不管你什么理由,我就找你算账!”
她又黑又瘦又矮又小,单从外表上看没啥杀伤力可言。可是坐在位子上的大中小学生们,但凡有点脑子的就都明白她不是个善茬。
别忘了,人家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农场鬼见愁家的鸡杀了个一干二净。末了,鬼见愁家连根鸡毛都没见着,都叫农场一锅端了。鬼见愁家还要心惊胆战的,不敢说二话,生怕被扣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帽子,被彻底割了资本主义的尾巴。
这要是得罪了她,她盯上你,有的是阴招在后面等着你呢。
众人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决定暂时不跟这人硬碰硬。
田蓝也不指望让他们心悦诚服,她只要它们不给自己找事,顺带着好好干活就行。
“好,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巩固复习,明天随堂测验。我想想看看你们到底谁的学习能力比较强。”
吼!又来了,低级的激将法。可是人生处于集体之中,又被集体主义教育长大时,就没办法,不为集体的荣誉而战。
大家个个挺起胸脯,反正我们不能是吊车尾。
田蓝满意地点点头,大发慈悲:“好了,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不好好睡觉会不长个子的。”
她最后这句纯粹是习惯成自然地嘴了声,结果立刻被人抓住小辫子嘲笑:“小田老师,你一定天天不好好睡觉。”
呵呵,这帮家伙。你们懂个啥?浓缩就是精华。
大家笑笑闹闹地去打水洗脸,迎头撞见部队急步向前进。
学生们早就同山上的驻军混熟了,所以胆儿肥肥主动打招呼:“连长,你们又去拉练了,这是夜间急行军吗?”
得问问清楚,因为按照农场给他们的说法。他们在山上的时候,等部队有空还要对他们进行军事训练。
连长吹了声口哨,示意队伍继续前行,只简单说了句:“下山去车水。”
啊,这是啥意思?
大家刨根问底:“要车水呀。”
连长倒是没嫌他们烦,反而解释了一句:“这都快两个月没下雨了,干旱的不行,得赶紧灌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的确从他们上山以后,好像就没下过雨。更具体点儿讲,洪水退后,雨就停了。
他们之所以没感觉,是因为山上的确凉快。加上山泉水不曾断流,大家又不缺水用,谁还欢迎下雨啊。
不过不晓得这事儿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干旱需要车水,那知青们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高卫东立刻表态:“我们一块去吧,人多力量大。”
七连的连长倒没有拒绝,因为车水这种是属于农活当中最累的。即便是棒小伙子,连续车上半小时的水,也要双腿发软的。
大家伙儿反应积极,男孩子们集体要求上阵,包括高小的学生。
连长可不敢让他们去,直接点的名:“高中生跟大学生去,其他人一律留下。”
初中生们急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去?我们也可以车水的。”
连长笑着骂了句:“得了吧啊,你们现在车水,到时候就甭想讨媳妇了。”
士兵们发出哄笑声。初中和高小的男生们则集体露出茫然的神色,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高卫东赶紧喊:“好了,别耽误时间了,动作快点吧。其他人赶紧回去休息。”
他看见田蓝要跟他们一块儿去,立刻阻止:“你别开玩笑了,你车过水吗?这可不是好交易。”
当初他们参与泻湖围田的时候,为了将水排出去,那真是塌了一层皮。
田蓝摇头,解释道:“我是想看看哪边风最大,看能不能直接改装成水风车。”
啥风车?水车,跟风车有啥关系?
高中生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学生里却有人兴奋地喊出了声:“你也知道水风车啊?”
田蓝点头:“我们在宁甘农场坐高台的时候,因为需要咸水结冰来冲洗盐碱,所以都是利用水风车将水车进去。不然成千上万亩田,光靠人力车水的话根本吃不下。”
那发话的男生狂点头,深以为然:“就是,光靠人力哪行?必须得好好利用分力呀。我老家都是用水风车灌溉的,可省事了。那风车架子一起来,风一吹,水就呼呼呼的往上冒。”
高卫东他们悲愤了,大家齐心协力直接揍了一顿那男生。你个王八羔子,你怎么不早说?敢情冬天那会儿你车水的时间少,你不觉得累?
倒霉的男同学委屈地捂住自己的头,感觉真是无妄之灾:“这不是没有吗?我还想说抽水机更好用呢,说了不等于白说吗?”
“那咱们起码有水车,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改造不是吗?快点,别磨叽,说那水风车要怎么做?”
高卫东真是被他给气死了。自打田蓝过来,他们就被这个初中生压的一直抬不起头。现在他们明明有杀手锏,结果一个个还藏着掖着,正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惜的是,这位同学虽然知道水风车,他兴化化老家也用水冲车,但他不会做啊。
这种水风车可大可复杂了。一架风车的零部件要用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才能运输。里面的结构不是懂行的人,根本说不清楚。得专门的人家才能做出水风车来。
显然,能从乡间考上大学的他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总不至于闲到没事去琢磨水风车到底是怎么运转的。
大学生们被同伴气了个倒仰,你啥都不知道,那你还提这茬干什么?你还不如直接闭上嘴呢。
无辜的男生委屈的要命:“我也没打算跟你们说呀,我这不是跟田蓝说话吗?是你们非得硬抓着我的。”
看看看,啥叫红颜祸水?就一个黄毛丫头,都能导致他们男生内讧。可见男人的友谊也相当脆弱。
田蓝可不跟他们鬼扯,直接放了话:“没事,我有图纸。宁甘农具厂专门生产了这种大型的风车。我估摸这边也用得上,就请师傅画给我了。”
这年代的人没啥专利权的概念。农具厂自己生产,还指导地方上公社农具合作社也生产水风车。因为风车太大了,厂里做好了再送出去安装太复杂,不如他们自己做。
田蓝也是人到了三江农场之后,才写信请杜忠江帮忙画了几张她认为可能用得上的农具的图纸。先前一直没顾上,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场的学生们都心情复杂,搞了半天他们还得沾宁甘农场的光啊。
那就不用水风车了吗?当然不可能。天下知青是一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兄弟就不分彼此。赶紧拿着图纸去改造水车吧。
三江农场可有万亩良田等着灌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