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龙山抗日根据地成立之后,一直没有固定执法机关,更加不要说法院判决之类。普通犯罪,比如小偷小摸之类,一般是各个村民兵队,就处理了。比较严重犯罪,比如卖国、暴力犯罪,祸害百姓之流,就交由公审大会集体审议。
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根据地成立时间短,各项工作千头万绪,需要摸索地方还很多,第一时间也没办法拉一套完整法律班子。另一方面,则是于发动群众考虑。
千百年来,老百姓习惯于缴纳皇粮,觉得龙庭上究竟坐着哪个皇帝完全不关心。因为不管换成谁,他们日子只有难过和更难过区别,从来没有舒坦好日子。
正因为如此,田蓝和陈立恒商量之后,决定要将群众路线贯彻到底。从公审大会开始,让大家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就是这片土地主人,他们有权力决定自己脚下这片土地事情。抗日是自己事,建设土地也是自己事,他们才是国家真正主人翁。
为什么从公审大会入手?因为在目前情况下,没有任事情比决定别人生死更加能够代表公权两个字啊。
况且广大人民群众酷爱看热闹,杀头都有么多围观群众,况是公开审判呢。
反正公审大会现场气氛挺热闹,平常不爱门,一直窝在家里人也会被亲朋好友拉来一块去现场看。
为什么呀?因为假如你也被坏人祸害了话,你还能现场检举揭发,给他把罪定死了。这种好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一把头把人摁死了,以后人家再报复你怎么办?
还有就是,即便祸害你人这回没有被抓来公审,你也可以现场告御状,不会写状子都没关系。因为公审大会上都有识文断字先生,现场就能给你写了状子,然后还有人去调查,给你断是非。
一开始刘成武等人还私底下叹气,有学问人什么都好,就是学生气太重。他们把这断官司事情包揽在自己身上,以后就甭想干别了,天天光给人扯鸡毛蒜皮事情,就能把他们给逼疯。
结果不知道是广大人民群众还没搞清楚公审大会究竟是个啥性质,还是华夏大地老百姓秉承着能不见官坚决不见官原则,反正不是要逼死人或者真闹人命案大事,还真没人在公审大会上喊冤,除了被审判人。
就比方说今天这几个被押上台人,一开始还低着脑袋乖乖听罪行,到后面一个人开口喊冤,其他人一并跟上。
他们也不是非要做内奸,当二鬼子祸害中国人;实在是被一口烟给逼。
根据地禁烟,别说大.烟馆了,就是人家种在地里罂.粟也被铲得一干二净。倘若戒烟有么容易,哪有么多大.烟鬼抽倾家荡产,连命都不要,也要一口烟。
反正他们是没烟不行,他们就靠着口烟续命。他们也不想当卖国贼,都是被环境给逼。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把鼻涕一把泪,窦娥站在他们面前都不敢喊冤。
铁血军人也不说话,等到他们哭哭啼啼完毕,又有几个士绅站来帮忙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好话,大意就是罪不可恕,情有可原。
这般闹腾了好半晌,田蓝才开口说话:“抽大.烟好不好?不用我说,都知道不好。不然怎么叫大.烟鬼呢?大.烟鬼有多可怕,我知道,因为我妈就是个大.烟鬼。”
天哪!狗不嫌家贫,子不说母丑,这种家丑怎么能拿来说?
公审台下观众集体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看站在台上田先生呢。
田蓝毫无心理负担,就是替这个世界原主惋惜:“我家条件也不错,我爹是个督军。他死了,我妈抽大.烟抽到要把我卖给人当小老婆。”
围观群众发了一阵哗然声。督军是个什么官,老百姓未必搞得清楚,但听着就像是个大官。连大户人家了大.烟鬼都扛不住,况是平民百姓。
好好大家小姐,要被亲妈卖了给人当小。家里祖宗棺材板都要压不住咯。
偏偏这还没结束。
台上田蓝叹气:“后来日本鬼子一来,要强娶我做小逃跑了。我带着我妈逃命,在船上,她为了几个烟泡就要让我接客。”
众人发惊呼。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可实际地位是反过来呀。但凡还要点脸面人家,即便被逼得没活路了,也舍不得把姑娘卖去当婊.子啊。
这还是督军夫人吗?也太不讲究了。
田蓝苦笑:“我被逼没办法,大冬天,我只能跳水逃跑。后来是碰上了游击队,我才走上打鬼子道路。我不是小娘养,我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她也知道丢了我这个女儿,她没有任人可以依靠。但是为了一口大.烟,她照样能卖了我,也不管将来。这就是大.烟鬼,不戒了烟就鬼迷心窍,已经算不上一个人了。”
这个时代大.烟泛滥到可以被当成瓜子花生一样堂而皇之地端来,作为待客礼物。老百姓就是自己不抽烟,也少不了看人犯烟瘾丑态。
听了田蓝话,好多人都跟着点头。是不能碰大.烟,不然好好人没了,留下都是鬼。
台上人从被抓到现在一直都没能抽上烟,现在有人当场犯起瘾,手被绑在背后,依然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大.烟鬼老娘心疼不已,嘴里喊着:“我们家自己种大.烟,自己熬烟.土,我们家抽得起,碍着谁事了?”
田蓝冷笑:“真抽得起吗?好好田种了大.烟,还怎么种庄稼?为了你们几个大.烟鬼,所有人都得陪着饿肚子吗?”
周老师等人都激动起来,大声喊道:“东亚病夫,我们被骂了快100年东亚病夫,又是被大.烟害。现在,有机会让他们戒烟,你还要来阻拦,我看你这个妈不是为他好,是生怕他死不够快!”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没错。要不是他们这家都这么惯着,哪里会这么个汉.奸。
田蓝等到叫骂声停下之后才说话:“抽大.烟坏处一个是身体垮了,没办法正常工作,只能靠别人供养,是个十足寄生虫。另一个就是脑袋瓜子糊涂,你说供得起是因为你家还有几百亩地。可是你儿子抽完大.烟跟人家赌回牌,回头就能把几百亩地败光。别问我怎么知道,我们家么大一栋宅子,就是这么没。”
老太太还想再嚷嚷什么,可旁人叫喊声早已盖住了他声音。
大.烟害死人!已经坑了这么多人了,不能再继续坑下去。
王友志赶紧代表根据地强调政策:“再说一次,所有抽大.烟人都到民兵队报到。我们根据地有大夫有药可以帮着戒烟。如果三天之内还不主动坦白集中戒烟,就按照贩烟.土来判罪。”
他话音落下,民兵们又押着烟贩子上台了。
所谓财帛动人心,即便根据地三令五申严禁烟.土买卖,依然会有人为了大洋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田蓝伸手指着他,大声询问台下众人:“大家伙儿说说看,按照咱们根据地规定,这人应当判什么刑?”
大家伙儿都喊声:“吊死他!”
还有人站来,义愤填膺地揭发:“我刚从医馆来,他就带上烟.土上我家找我,非要勾着我继续抽大.烟!”
田蓝看了他一眼,这是位亲爹软磨硬泡用尽一切方法,非得逼着他沾上烟瘾地主家傻儿子。
自从大夫给他配了中药,就让他在最难熬时候吃了安定片好睡过去熬烟瘾,如此过了三个礼拜,他现在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
田蓝大声喊:“都说戒烟难,为什么?我们让这位改过自新同志上台说说看自己感受,大家说好不好?”
众人正对大.烟深恶痛绝呢,还有想要戒烟人也感兴趣,跟着拍手喊:“好!”
脸上恢复点人样子戒烟者直言不讳:“要说难熬,也就是头几天难熬。喝了药睡着了就好多了。但是,在医馆时候,碰不到大.烟也看不到,自然不想。等来了,瞧见别人抽,自己心里就痒痒。假如不是有人定拽着我走,我说不定又开始抽了。”
王友志趁机强调:“大家都听到了吧?这个戒烟不仅仅是自己事,而且是整个大环境问题。就好比赌钱,没人跟你赌,你就是想赌也赌不起来。有人天天勾着你,你想戒,你也心痒痒。”
田蓝在旁边帮腔:“大家说说看,这个烟是不是应该彻底在咱们根据地断了根?你种了大.烟,你说就自己抽无所谓。可人家想要好人也被你给害了,你认为这事行吗?”
台下发排山倒海喊声:“不行!”
烟毒泛滥,普通百姓也有抽大.烟,家里人都恨得要死。现在根据地说要彻底戒除大.烟了,除了一部分大.烟鬼心存畏惧,绝大部分人都支持。
一个家庭想要好,肯定得所有人都往前面奔,不能有人在后面死命扯后腿。
田蓝宣布:“好,现在当着大家伙面,我们把收缴来烟具跟烟.土全部销毁掉。”
刘成武瞧着民兵们在烟土里加入生石灰,顿时眼睛瞪得老圆,一个劲儿朝田蓝打手势。
等到人靠近了,他才压低声音直跺脚:“哎呦,田先生,你真是。这个在黑市上比小黄鱼还好用。小黄鱼未必能换得到枪,烟.土却能换到子.弹!你这不是硝烟,你这是把金子往水里丢。”
根据地一不搜刮,二不强行摊派,一群当兵还得自己扛锄头种地,经济有多紧张,他这个不管钱人心里都有数。
现在,还这样糟蹋烟.土?
田蓝看了他一眼,满脸严肃:“刘成武同志,你说说看,烟.土换了枪和子.弹,烟.土最后害了谁?哪个国家官方脑袋坏掉了,让老百姓吸.毒,这是不指望国家好了。我们换了子.弹杀日本鬼子,我们拿去烟.土害还是中国人。这两边一抵消,最后害中国人很可能比杀鬼子还多,而且是祸害子孙后代,永远好不了。”
刘成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台下却响起了一声叫好声,陈立恒陪着张先生过来,后者一边鼓掌一边叫好:“就该彻底断了烟.毒!以前贪官污吏祸害大家,逼着大家不种庄稼种大.烟,害得大家连饭都吃不饱。现在,我们把大.烟赶根据地,我们就能拥有健康身体和积极向上精神,就能看到生活希望。我相信,我们根据地未来肯定会越来越好。大家总说烟毒问题解决不了,只要措施得当,所有人一条心,还是能解决。就是不能糊弄自己,糊弄别人,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好多人都盯着这位张先生看,听他一口一个“我们根据地”,大家伙儿才恍然大悟,哦!田先生说没错,之前新四军跟铁血军差点儿打起来是演习。要真动刀动枪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其乐融融。
张先生情绪瞧着还挺激动,他甚至主动提议:“我给大家唱首歌吧,鸦.片烟,毒最深。吸上了,要成瘾。……劝告父老们,赶快戒烟瘾。身体强壮了,全家喜盈盈……”
田蓝都惊呆了,大佬居然会唱歌,而且唱还不错。
她再一转头,看到陈立恒迷弟脸,就知道这人指望不上,只能她自己硬着头皮上。
田蓝招呼大家伙儿:“这歌唱好不好?大家要不要一块学?”
最先附和是小孩子。现在农村连个广播都没有,能够接触新鲜东西尤其是文娱方面极为少。学首新歌,小孩子都高兴。
其他人就是跟着凑热闹,反正不管听别人唱歌还是自己唱歌,都挺乐呵。
什么,你说有人被吊死了很可怕?嗐,罪大恶极坏人被吊死了,大家应该高兴才对。
田蓝趁着大家学唱歌时间,开口劝问年轻姑娘:“你事情我们可以另外再审判,不公开进行。不然对你可能影响不好。”
姑娘头发剪得短短。这时代时髦女郎或许会剪短发,但农村姑娘基本都留着长辫子。把头发剪得这么短,都是发狠要上山当姑子。
没当成姑子姑娘强撑着一股狠劲,坚持道:“不,我就要在公审大会上定他罪。我没干坏事,做坏事人是他,他应该受惩罚!”
周老师也劝她:“我们都知道你没错,但是人多口杂,我们不愿意你再受伤害。”
然而年轻姑娘却一直摇头,坚持公开审理。
田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按道理说,就是在2021年这种涉及到性.侵案件,基本都不公开审理,以免受害人受到更多伤害。
但他们现在不是法庭,受害人坚持站来揭发,他们好像也不应该罔顾人家意见。
况且,这件事已经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受害人是投了水,被人捞起来倒扣在铁锅上想要控水救命。还是跟着田蓝学会了心肺复苏法周老师救了她命。
他们好不容易把人救活了,这姑娘又要寻死。大家追问她是怎么回事,问了半天,她也不肯说话。还是旁边围观人说了事情真相,这姑娘叫人糟蹋了。
糟蹋她是谁?也是个兵爷呗,而且倘若非要算,人家也是打鬼子铁血抗日军。
田蓝还在劝这姑娘:“你要想清楚,你没做错任事。但是你今天站来话,伤害很可能都落在你身上。”
这是没办法事,别说是现在了,就是放在2021年性.侵案受害者,都要被□□羞辱。追求人人平等道路漫长而曲折,需要不断奋斗。
年轻姑娘没回应田蓝,而是直接跳上了台,大声道:“我要揭发,我要控诉一个坏人。”
大家才刚刚唱完《戒烟歌》,全都盯着他看。
台下女铁血军们,好几个都鼓励她:“哪个坏人,你说来,我们为你做主!”
年轻姑娘指着五花大绑被押上台人,大声道:“是他,是他这个畜生!”
当初她投水自杀事闹得很大,围观群众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也没多复杂,就是这位兵爷看中了这位在芦苇荡子里捡野鸭蛋姑娘,直接糟蹋了人家黄花大姑娘。事情完了之后,大姑娘万念俱灰,投水自尽了,然后叫铁血军人给救了。
被五花大绑押上来男人身材并不十分高大健壮,甚至可以说是瘦小。然而台下群众谁都不敢小看他,因为他原本是个土匪。
乱世多匪患,职业,兼职,大规模,小股,各种各样山贼土匪就没断过。当土匪也分口碑好和口碑坏。有人自称绿林好汉,主要靠打劫大商人以及地主老财过日子。日本鬼子来了之后,于保护自己地盘以及民族自尊心等各方面考虑,他们当中也有人主动投身抗日事业,被称一声抗日志士也不算为过。
当然他们绝对不会像影视作品里美化样美好。土匪就是土匪,梁山泊108好汉滥杀无辜也不少,况是他们。
这些土匪祸害普通百姓也从没断过,同样会害死无辜平民百姓。
土匪被押上台时候就大声嚷嚷:“老子打鬼子,老子杀了么多鬼子,老子是抗日英雄!你们杀老子,你们就是在破坏抗日!”
周老师等人都气坏了,这些混账东西别不会,给自己戴高帽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擅长。
抗日,抗日多了去。根据地种地群众就不在抗日吗?他们卖粮食给铁血军,同样也是抗日。难道就因为如此,他们就能随意糟蹋其他人吗?
土匪还在大声嚷嚷:“我要见我们唐大当家,你们抓我,我不服从,我只听我们唐大当家!”
“住口!”一个30多岁络腮胡子急匆匆地跑上台,一巴掌拍在土匪后脑勺上,满脸恨铁不成钢,“你还敢张这个嘴,老子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脸,怎么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台下群众开始嚷嚷,好些人认得来,这络腮胡子就是唐大当家。听这口气,是要清理门户了?
嗯,唐大当家还是讲理,没有一味护短,算是个爷们儿。
唐大当家一张脸苦成苦瓜,他朝着陈立恒跟田蓝等人拱手,面带惭愧:“实在是我御下不严,所以才闹成这样。对不住诸位了。”
陈立恒眼睛看着他,声音还算温和:“闹这种事,你确有责任。管理不严,纪律涣散,你这个当队长必须得负责。当然,他也不是三岁奶娃娃,旁人还能一天24小时盯着他。这个事情,我们要秉公处理,唐队长,你有没有意见?”
铁血军争夺兵工厂时,不少民间抗日组织主动过来投靠,还参与了战斗过程。唐大当家带着土匪就是当时被改编为铁血抗日军乌山支队。
他满头大汗,一迭声地强调:“一定一定,我绝对不徇私。这小子要是不服,我绝对揍趴了他。”
田蓝微微皱眉,开口道:“唐队长要揍他?”
唐大当家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当然,我现在就抽他一顿。这个混账玩意儿,丢人现眼东西,我们整个乌山兄弟脸都被他丢光了。”
说话时,他已经扬起了手上鞭子,狠狠地抽在身材瘦小土匪身上。
台下好多人都大声叫起好来,还有人夸奖:“唐大当家,你真是条汉子。”
唐大当家却没回应众人追捧,只一鞭子接着一鞭子,足足抽了七下之后,他才恶狠狠地质问挨打人:“以后还敢不敢再犯了?”
人被抽满地打滚,这会儿赶紧作答:“不敢了,不敢了。”
唐大当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抬脚踢他:“不敢话以后就好好过日子,聘礼我给了,马上给你老丈人家送去,风风光光地拿轿子把人抬进门。还滚什么滚,还不赶紧去!好媳妇都像你这么磨磨蹭蹭?”
土匪赶紧回答:“我去,我马上就去!”
旁边铁血军急了,尤其是女同志,好几个人嚷嚷来:“去,去什么去?还没有判你罪呢!”
唐大当家赔着笑:“各位穆桂英奶奶,各位女先生,冤家易结不易解,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看这也是个缘分,他年纪轻看到了喜欢人没把持住,就先生米煮成熟饭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大家赶紧把婚事给他们办了。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关键。当然他有错,以后我一定看着他,绝不叫他再欺负人。”
围观不少群众都点头。是该赶紧把亲事办了。这要是以前,谁都不愿意把姑娘嫁给土匪,可人家现在不也是铁血抗日军了吗?军爷虽然不是什么多体面差事,但眼下也顾不上么多讲究了。
能怎么办?烈女不侍二夫。黄花大闺女才值钱,这已经叫破了身子,除了嫁给男,哪个条件好还愿意娶她。
陈立恒皱着眉毛看唐大当家:“办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