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融交代完就大步离开了——他还周到地给带上了门。翟欲晓向着门礼貌地微一点头,可算吐出了一直卡在喉咙里的一句话:“谢谢师兄。”
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里头裹着绿豆大小的冰雹,大都措手不及,在将落未落的暮色里荡起一层白蒙蒙的雾。翟欲晓不敢推开阳台的门细看,只能尽可能地趋前,她打开手机镜头,上上下下地找角度摄了一小段天象视频。
床上林普出了点儿动静,翟欲晓立刻跑到跟前,结果他只是翻个身而已。
翟欲晓刚刚晾了杯水,此刻刚好能喝了,她伸手轻轻推着他的腰,叫他起来喝水,同时一一解开他的衬衣纽扣,准备等他坐起来时,趁机给他脱掉前襟有些潮湿的衬衣。
“起来喝水林普,”翟欲晓叫着,“听到没有?喝杯水再睡。”
……
“喝水喝水喝水……林普喝水。”
……
林普翻了个身尚未来得及睡熟,翟欲晓和尚诵经似的重复叨叨着“喝水”,终于扰得他微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他醉得脑子里仿佛正转着个陀螺,眼睛和思维都是涣散的,却仍是坚强地辨认出了面前仿佛糊着重重马赛克的翟欲晓。翟欲晓是谁?唔,是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楼下姐姐,是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林普的眼尾红彤彤的,跟个小狗似的,他含糊不清地叫着“晓晓”,说自己起不来。
翟欲晓跪在床上额头跳着青筋使蛮力抱他起来。
林普捧着水杯喝水时,她很有先见之明地伸了只手在他下巴那里接着——果然接了一手窝的水。
“你不要脱我衣服。”林普喝掉半杯水的时候停下来说。
“啊!你不要脱我衣服。”林普再喝两口再度停下来。
翟欲晓瞪着被他的肘部挂住的袖子,十分无奈地晓之以理:“不是林普,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女朋友脱你件衣服为啥不行啊?”
林普此刻脑子里是团浆糊,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甚至他有没有听懂翟欲晓戏谑的言外之意都两说。他有些不高兴地把水杯塞回到她手里,耷拉着脑袋试图将衣服重新穿好,但他手软脚软的实在有心无力。
翟欲晓正欲趁他脑子不清楚继续消遣他,目光不经意地带过他胳膊内侧,瞳孔猛然收缩,再没声儿了。
“你回家吧,我要睡了,”林普平躺下去盯着天花板喃声抱怨,“啊,不要下雨了,吵死了。”
……
翟欲晓跟叫雷劈了似的木僵地靠床坐着,分针在表盘上转了大半圈,但在她而言只是一个瞬息。楼外冰雹砸窗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了,只剩下大雨。大雨一点不见颓势。
一个过道之隔,有人敞着门在玩儿斗地主,翟欲晓听到他们的欢呼声陡地清醒。她转身跪坐在微凉的地上,小声叫了两声“林普”,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知道他睡熟了。她推着他翻过身去,彻底扯掉了衬衣袖子,再度怔住了。其实这个角度已经能窥见肘部稍微往上部分的情况了。她深吸一口气,深到肺叶子都有些疼了,慢慢卷起他T恤的袖口,一直卷到底,那密密麻麻的划痕便再无所遁形了。
如果中文的形容词也能像英文似的有个最高级,此处“密密麻麻”后面势必要+est的。大约是因为毕竟短袖能够遮挡的面积有限——而大夏天要是突然穿长袖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在昭告你很奇怪——所以当事人特别善于见缝插针地划拉。
翟欲晓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其实她有机会更早一些发现的。他当时收到了她网购的两套睡衣,只试穿了黑条纹衬衣长裤的那套给她看,卡通背心大裤衩的他先是嫌弃幼稚,然后频频揉眼睛,仿佛很累,她便作罢了——当时将近午夜了,而他刚从实验室回来。
明明喝酒的是林普,但脑子里被抡锤子的却是翟欲晓。她没忍住哭出了声儿,但怕惊醒林普,立刻死死捂住嘴憋了回去。她真想揪他起来问问,要是割得位置寸了怎么办,要是感染了怎么办……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翻起他的胳膊检查,似乎确实是没有新伤,看着都像是最起码三四周以前的。
翟欲晓没办法想象林普默然不语一刀一刀划向自己的画面——他的教养让他排斥这种发泄方式,所以这种时候他必然是默然不语的——那让她真的有种肝肠寸断的感觉。林普在她眼里和心里,自始至终都是干净卓然的模样,沾了灰都不行,何况是沾了血。她急丨喘着胡噜了把脸,希望借由这个动作平静一下情绪,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眼泪仍然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