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阴雨天的深夜,况且又是战时,路上按理说早就应该没了人迹,然而道旁树上的栖鸟却突然飞起来一大片,惊惶不安地叫着嚷着,远处跟着传来一阵泥水踩踏的声音,不多时,几辆不起眼的驴车冒着夜色走过来,阴天里没有星光,一辆车子一不留神碾过一块石头,车身猛地一歪,溅起许多泥浆。
沐桑桑在此时悠悠醒来。眼睛需要很久才慢慢适应黑暗,努力分辨时,只能勉强看出周围狭窄逼仄的轮廓,再从摇晃的节奏里判断出,她在一辆快速行进的车里。
手脚沉重得抬不起来,不知道是被下了药物,还是用了别的法子,沐桑桑想叫人,可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就好像重病失声一般,根本发不出任何清楚的声音。
看来,她真的是被劫持了,而且对方防范得很周详,没有留给她逃走的机会。沐桑桑缓缓调整着呼吸,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不如先保存体力,等弄清楚了形势,再随机应变。
脑中不断重现树林边那诡异的一幕。与赵恒几乎一模一样的人骗她离开卫队到林中相见,那人的体态、动作与赵恒如此相似,若不是夫妻之间太熟悉对方,也许她根本不会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别。
那个假扮赵恒的人,究竟是谁呢?
能模仿赵恒到九成九,必然是有机会观察赵恒的人,而他能拿出赵启的信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多半与赵启有密切的关系。赵恒身材高大,又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武人的力量感,想要符合全部这些条件,并不容易。
沐桑桑逐一回想着有可能的人,脑中渐渐清晰起来。身材与赵恒一般高大,习武,熟悉赵恒,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青釭。
她知道青釭是赵恒自少年时便一直得用的助手,与云素馨姐弟和苌虹几个,都是赵恒的心腹,按理说这个人不会有问题,也许是她多心了,然而眼下,青釭是最可疑的一个。
再细想起来,青釭当初之所以被贬,正是因为在他值守的时候,赵启突然闯进国公府意图劫持她,事后虽然京中一番排查后拔出了许多赵启的细作,但那些人的口供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如今想来,那些口供很可能是真假掺半,目的就是为了掩护真正的、能发挥最大作用的细作。
沐桑桑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神色没有变化,心中却沉重起来。此事九成九是赵启的手笔,假如内奸确实是青釭,那么很可能赵恒身边不止这一颗潜伏多年的钉子。他眼下是否安全,有没有发现青釭可疑?
假如是赵启劫了她,那么现在应该应该是在去往万年城的路上,该怎么给赵恒留下线索,帮他找到自己呢?
沐桑桑试了一下,身体虽然还是沉重,但比刚刚醒来时已经轻松了些,看来这个效果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轻,也许她可以装作始终不能移动的模样,来降低对方的戒心。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细细推敲着眼下的处境。如果是去万年城的话,从长平到万年城之间有七百多里地,中间大概有三百多里在赵恒的控制中,还有两百里是反复鏖战的地区,时常是头一天被赵恒的军队攻下,第二天又被赵启的军队夺回来,剩下的在赵启的手中。她从昏迷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现在是当天的深夜还是已经过了好几天?如果能弄清楚这个问题,也许就能大致推测出到了哪里。
就在此时,车子的速度慢下来,沐桑桑忙闭上眼睛凝神细听,很快,车子完全停止,跟着车门被推开,一人探头进来试了试她的鼻息,回头向外面的人说道:“醒了。”
竟然能被发现?沐桑桑不再假装,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提着一盏油皮纸灯笼,肤色黑黄,头发脏乱,指甲里也有许多黑泥,看起来十足是个乡下人,但他的目光异常冷静,又决非乡下人的模样。
沐桑桑没有动,保持着四肢无力的状态,努力积攒起力气问道:“你是谁?”
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即便认真去听,也很难听清楚说的是什么。沐桑桑心中一阵失望,如果不能发声,想要通知赵恒就能难了。
中年男人没有回答,只向外面招招手,很快走过来一个老妇人,探身坐在车辕上,端着一碗米饭,碗边堆着肉和菜蔬,低声说道:“姑娘,该吃饭了。”
木勺舀起米饭和菜蔬,送到沐桑桑嘴边,沐桑桑早有些饿了,便没有拒绝,配合地张开了嘴。
想逃的话,至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饭是红稻米饭,肉是梅子排骨,已经剔去了骨头,滑嫩的肉块外面裹着一层梅子粉,酸甜浓郁,蔬菜是荸荠、甜豆和茭白,素油快炒,口感脆嫩,全部都是她素日爱吃的东西。
沐桑桑咽下这一口,努力说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