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真人就坐在她身旁,朝她友好一笑。
然而,他的目光里虽然没什么敌意,却自然而然流露出淡淡的审视,仿佛在掂量虞黛楚究竟有几分手段似的,而其中的意味,不太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倘若这位戴真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与她是真正的陌生人,那么,这审视的眼神便不会出现——他们是来当裁判的,纵然宗门之间有些竞争关系,总不至于连金丹真人也要亲自下场,那实在太跌份了。
没有直接的斗法可能,自然也就不必如此掂量她了。
虞黛楚脸上笑意浅浅,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打量一般,目光直接投向场上——她想也知道,沈琤同戴真人提起她,一定不会说些别的,肯定会说她实力过人、是个好对手云云的话题,那么作为怀揣“好战”法宝的剑修,戴真人对她有些审视自然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她今天真的只是来当裁判的,自己下场什么的,大可不必。
虞黛楚把目光和注意力放在了台下、太玄宗弟子们的身上。
“虞前辈好像和沈琤认识欸?”
“正常,刚才我和虞前辈说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就像是认识他的样子。”
“虞前辈是怎么和沈琤认识的啊?我听说沈琤一直痴迷剑道,平时其实不怎么出门,虞前辈又不是他们伏龙剑宗的,怎么会认识他?”
“也许是因为虞前辈交游广阔,又十分热心,就像对我们一样,对待别的宗门的弟子一视同仁。像沈琤这样有天赋的晚辈,自然就会顺手教导一番了。”
虞黛楚愣了愣:等一下,她们太玄宗的弟子,好像对她的年龄和辈分,有什么巨大的误解?
“胡说八道什么?”立刻有人小声呵斥,“虞前辈是我们太玄宗的金丹真人,怎么可能去指点别的宗门的小辈?就沈琤这种天资平平的小辈,我们虞前辈几百年来不知道见过多少,怎么会看得上眼?你们啊,太年轻!”
虞黛楚默然。
她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和大家是同龄人的事吧?为什么一个个居然意味她几百岁了??不好意思,沈琤这种天生剑心的,她这几十年里,也就见过一个。
虞黛楚:年纪不够,打扰了!
“既然说双方都得有个金丹修士坐镇,这比斗才算公平公正,那么我现在来了,大家便开始吧。”虞黛楚轻轻咳了一声,将演法场的低语声一个个压了下去。
“虞道友,我们怎么比?”虞黛楚提出了开始,戴真人自然不会拒绝,扫视了一眼,笑着问道。
“我没什么经验,还请道友教我。”虞黛楚虚心请教。
戴真人望了望她,眸光闪动。当初沈琤同他说起在秘境中结丹的太玄宗修士,他还不怎么相信——这世上竟能有人在妖山秘境那种小破地方结丹?
沈琤说虞黛楚和他差不多大,戴真人还将信将疑,倒不是他孤陋寡闻,实在是,他这位天生剑心的师弟已经非常惊世骇俗了,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比沈琤更有天赋的天才……这谁敢信啊?
然而,现在见了虞黛楚,听她三言两语,戴真人便知道,她是当真年纪不大,且始终苦修,否则,也不至于连这种三大宗门间常有的切磋也不熟悉流程了。
“一般来说,都是三局定胜负,每家各挑出三名修士斗法,三局两胜。”戴真人笑道,“不过,也有那车轮战的、擂台赛的,那就看双方的兴致了。”
虞黛楚没那么大兴致,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工人。她果断道,“那便三局两胜吧。”
台上的金丹真人拍板定下比法,底下自然要配合,伏龙剑宗还好,大家一路前来踢馆,自然对互相之间的实力很有些了解,一群人中选三个,转眼就决出了。
太玄宗便不一样了,大家都是听见有人上门踢馆,过来凑热闹的,互相之间没什么默契,更没个逼数,甚至人都不认识。能令大家都认识、信服的,也许不敢担这事关宗门荣誉的责,敢出面斗法的,也许大家又都不认识。
虞黛楚这个金丹真人更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听着下面闹哄哄,深感丢人,随手撩了撩鬓边散开的发丝,伸出手随意点了三个,淡淡道,“吵来吵去的没个完,干脆就你们三个吧。”
她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暗暗用神识探过下方修士的底,这三个是在她神识扫过时,隐约有所察觉的,虽说这是虞黛楚有意为之,但也可见他们的气势和状态都在巅峰,拎出来斗法,总比那些连她神识扫过都感觉不出来的修士好。
她这抉择全凭她自己对实力的了解而来。在虞黛楚看来,法宝、符箓终究都不过是外物,唯有修士自身的状态与修为才是最重要的,然而对于这些筑基弟子来说,法宝实在是太过重要了,虞黛楚点出来的修士倒也不是实力不行,但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然而,金丹前辈已经点名了,自然也不会有弟子不识相地在外宗面前质疑,那三个被点名的修士又是诧异,又是忐忑,还有点惊喜,齐齐朝台边走来。
“虞道友实在是眼光毒辣。”台上开始宣布斗法,剑光法术十分好看,引得台下的小修士们一个个扬着头激动无比,看台上的金丹修士却对这小孩子过家家兴致不大。戴真人看了两眼,便微微偏头,对着虞黛楚笑道,“那三名修士,都是气势迫人的,十分不错。”
虞黛楚怔了怔,朝场边望去。
她挑出来的三个小修士里,有个膀大腰圆,但个子很矮,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和气;有个娇小玲珑,看上去比叶白薇还楚楚可怜;有个无精打采,明明被选中了很惊喜,可强打精神也好似很困的样子。
虞黛楚挑眉——
这位戴道友究竟是怎么从他们三个身上看出“气势迫人”的?
虽然虞黛楚十分迷惑,但对方在夸自家弟子,她总不能拆台说我觉得不行,遂微笑颔首,礼尚往来,“伏龙剑宗的弟子才是真正的气势凌然,不愧是剑修。”
她这么说,戴真人却好似并未被取悦似的,反倒摇摇头,“我说的气势,同虞道友以为的那个不一样。”
虞黛楚好奇,“那倒要请教道友的意思了?”
两人说话间,台下已决出了一场,乃是太玄宗的弟子胜了,场下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戴真人瞥了一眼,明明是自家弟子败了,他却好似事不关己似的,悠悠闲闲朝虞黛楚笑了笑,“就比如说道友选出的这一位弟子,虽然看起来笑眯眯的,好似十分和气,其实心中自有底气,是个外宽内傲的人。他有底气,有本事,不必旁人认可,也与旁人无关,自然对人宽和,其实无比自信。”
“像他这样的人,即使看上去和气,其实比那只有傲气的纸老虎要强大不知道多少倍。后者倘若对上他,傲气在底气面前不值一提,自然也就没了气势。而这和气的修士,自然也就气势迫人了。”
虞黛楚听罢,颇觉得有几分怪异——怎么听起来,这位戴真人说的,像是现代狗屁不通畅销书里的鸡汤?
“再比如说,现在场上的这位弟子,他也是气势迫人的。虽然看起来无精打采,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数,有了底气,遇到的事,便不足以令他提起精神罢了。”
戴真人话刚说完,便见那无精打采的修士忽地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如临大敌地望着对面。
“啊这,”戴真人语塞,转眼便笑道,“好罢,现在他是遇到能叫他如临大敌的人了。”
站在那无精打采修士面前的,正是沈琤。
“沈师弟,便和道友有点像了。”戴真人微微一笑,也不觉尴尬,转眼偏过头来,望向虞黛楚。
“和我像?”虞黛楚挑眉。
“不错,沈师弟与虞道友,都是心中有底气、有傲气,表现在外在,便是真正的气势迫人,叫人一眼望不见别人,只能看见你们。”戴真人缓缓颔首,目不转睛地望着虞黛楚。
虞黛楚缓缓偏过头,若有所思地往台下看去。
斗法转眼决出胜负,沈琤缓缓收剑,气沉丹田,“单氏灵剑护养露,良心产品,童叟无欺,用了它,你就是下一个剑神!”
虞黛楚面无表情转过头:就这玩意,还是不了吧。
“其实道友同沈师弟还是不一样。”戴真人笑了起来,“道友的气势,比沈师弟还要更强三分。”
他点到为止,没有多说,然而敛去目光,心神却仍在虞黛楚身上。
方才,虞黛楚乘着一叶扁舟缓缓行过时,戴真人仿佛看见一柄巨剑从天边朝他斩落,气势几乎摧折一切,令人忍不住微微屏息,直到稍稍适应了,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个看起来十分美貌的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