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是很有说服力的。两大圣地在沧流界的地位高高在上,就算有胆大包天之徒敢冒认其他宗门,却很少有人敢捋圣地的胡须。
因为两大圣地的因果镜,是真的很灵。
血海修士凝视着着化血门女修。
他之所以怀疑远处的那个女修不是极乐天宫的人,其实不是因为对方没有使出什么极乐天宫的手段。他对极乐天宫的修士虽然有所了解,也打过交道,但极乐天宫千万年传承,分支无数、手段太多,他远不可能全都认得。
故而,他怀疑那个女修,根本不是在怀疑她是否是极乐天宫弟子,而是因为……那个女修的气息,不像是魔门修士。
太清正、太沉静,不带任何欲望、恐惧又或是诱导,力量就单纯是力量,只是力量本身,不掺杂任何东西。太纯粹、太寡淡,也太迥异于着沧流界的任何一个人。但,这股力量却又没有被周围的煞气所排斥,反而为周遭的煞气所支持,更生出新的力量来,这却又好似不值得怀疑了。
化血门女修说出这样的话,他终究选择按下怀疑。
也许“亲口承认”本身,就是这化血门女修自己编的,但她信誓旦旦,也一定程度上打消了血海修士的怀疑:虞黛楚究竟是不是极乐天宫的修士,只需将其擒下,便立刻见分晓,那时,即使这化血门女修在骗人,他也只不过是提前杀了一个必然要杀的人而已。
——所有进入了云山灵府的人,都是他的必杀之人。
血海修士一边攥着束缚着化血门女修的朱红之光,一边神识一动,血海重又朝虞黛楚卷去。
虞黛楚基本可以确定,这突兀出现的血海,绝不是这云山灵府中自带的,而更像是某个修士在背后暗中操纵,这漫漫黄沙之中,一定有人在注视着她。
她一边为覆水镜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气,一边将神识探出,小心翼翼地顺着这无边血海和漫漫黄沙铺开,一寸寸地寻找那不愿露面的存在。
倘若虞黛楚置身于擎崖界中,也许事情根本不需要这样困难,她灵力流转,也许能直接将这血海破开,即使没法顺着血海反攻那隐藏在暗处的修士,至少也能脱身而出。然而,她此刻置身于一个没有灵气、只有煞气的地方。
她在这里,并没有感觉到灵气与煞气冲突的不适,两者在她的体内和平共处,互相转化,全都能为她所用,然而,虞黛楚需要先将煞气转化成灵气,再御使而出,其中难免便会有几分延迟。
对于金丹修士来说,这短暂的延迟,便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虞黛楚维持着灵力流转,一边还暗自思忖,由于她对于煞气当真适应良好,导致她现在甚至有些怀疑,倘若如今她手握一本魔门典籍,是否就能当场修练,对此处的煞气鲸吞海纳,对煞气的运用不下于灵气,甚至犹有过之,当场化身魔门大佬?
思量间,血海猛然翻覆,所过之处,连黄沙也悄无声息消融在其中,阴森森、昏惨惨,恶毒又残忍的气息,便随着血浪翻涌,张开遮天巨浪,朝她打来。
这巨浪翻涌间,带着铺天盖地的煞气,比之前蒸腾之间更甚十倍,气势张扬到极点,带着势不可挡、务必要将她淹没的气势,显见,那背后的修士已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击下将她拿下。
尚未升腾到巅峰时,两人谁也没有发狠,双方自然可以互相回寰,功力与道法并用,也许靠着硬实力化解,也许靠着技巧四两拨千斤,然而真正到了图穷匕见,便没有什么余地,唯有真正的硬碰硬。
谁的功力更强大,谁的意志更坚决、谁的底蕴更深厚,谁就能一往无前!
以虞黛楚此刻的情况,她这个身处魔界的道门修士,其实是不适合与魔修硬碰硬的,灵力转化不及时,便容易中途力竭,更容易忽然反噬,自取灭亡。
然而刀锋在颈、血海在前,不进,便是死。
虞黛楚手捧明镜,迎着那茫茫的血海,飞身而前。
明月清辉与血海狂澜相撞,一个散开清辉,一个抖落狂澜,搅得整个黄沙天地之间动荡滚滚,仿佛谁将沙漠捣了个天翻地覆一样,无数黄沙翻涌着,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被朱红之光缠缚的化血门女修,只觉得天地动荡,她明明远在交锋之外,隔着漫漫黄沙,却好似怎么也逃不开这交锋的影响,煞气翻涌间,逼得她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这化血门女修面如金纸,然而她却没有自怨自艾,又或是因此恼怒,或者说,她根本无暇考虑这些,反而是飞快地瞟了身侧的血海修士一眼。
那血海修士的目光和精力,根本没有给她分去哪怕一丝一毫。
在这剧烈的交锋之中,他那由来平静的目光,也忽然收敛了起来,显出无比灼然而专注的光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与月光相合的血浪。
他那本来苍白到显出病相的脸颊上,忽地燃起两簇病态的殷红,仿佛桃花冶艳,衬得他看起来无比脆弱,却又在这脆弱中,显出无比坚韧冷然的气势。
化血门女修望向他,本来是想看看在这样激烈的交锋下,这血海修士会不会忙于斗法而疏忽对她的束缚,她究竟能否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溜走。
然而,这一眼望去,却叫她忽地心生凉意。
化血门女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凛然生寒,那一刻,她只是有一种感觉,就好像妖兽遇到了可怕的强敌一般,本能地感到畏惧。她只知道,这个看上去病恹恹的修士,一定有着远比外表强大得多的心。
这是个,让人害怕的人。
当血浪与镜光攀升到极致的时候,血海修士忽地伸出手,朝着那交锋处缓缓地一压。
血海之中,虞黛楚忽觉心头一颤,背脊生寒,她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毫无保留地落在覆水镜上,一手探出,掌心里已握着一把雪光凌然的剑,她奋力一挥。
剑意凌空,顺着那镜光一路向前,直奔血海而去。
剑光落下,那滔天血浪,竟在这一剑之下,断然而分。
就仿佛是等不及似的,那如月光般的镜光随着这一剑飞驰,也急速向后回撤,转瞬便退到了虞黛楚的身边,那焦急的姿态,仿佛一刻也等不及。
而她这急切也确实不是毫无意义。
没有刀锋临头,没有血海翻涌,没有煞气逼人,然而虞黛楚此刻的感觉,却好似比这些更凶险,她甚至说不出自己的危机究竟来自于何方!
就好像……就好像,冥冥之间,有人用看不见的笔,写定了她的命运一样!
虞黛楚不知如何抵抗,甚至难以查探这危机的来处,她只能竭尽全力,握紧手中的覆水镜,使出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分力量,奋力到最后一刻。
这短暂的一瞬,她隐约想起了一个只限于典籍和传说中的词:
因果。
这一刻,没有刀锋,她却觉得凛然生寒。
“叮——”
冥冥之中,一声轻吟,便好似谁为她挡去了这致命一击似的,转瞬之间,那令她无从探查和抵抗的危机感,忽然就完完全全地消失了,这消失之迅捷与干脆,简直好像从未发生过。
虞黛楚猛然俯首,望向她手中的覆水镜。
方才的那声轻吟,就是从这面圆镜上传来的。
“因果镜?”极远之处,隐约有人惊呼。
虞黛楚抬起头,向呼声处看去,血海缓缓退去,漫漫黄沙之中,浮现出两道身影来。
其中一道乍一看十分狼狈,再一看又十分熟悉,正被一道与方才血海如出一辙的朱红之光束缚着,满脸震惊地望着她,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化血门女修。
而另一道,便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了。
虞黛楚仍然握着覆水镜,手却微微压下了一点,她看得出来,眼前的陌生修士,显然就是刚才那血海的操纵者,现在收手,显然是短期内不会再打的意思。她在者煞气四溢的环境中,并不占优势,也没有不愿罢休的意思,警惕自然是永远不会放下,姿态却可以稍稍友好一点。
然而,她的手才微微一动,便引得对面两个人目光跟着往下走,虞黛楚一怔,联想到刚才那声惊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覆水镜收了起来,这才隔绝掉两人的目光,使得两人抬头望她。
“这位师妹,方才在下以为师妹是混入这沧流界的道门奸细,一时情急之下,这才对师妹出手,现在一看,原来是误会,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还请师妹莫怪。”那面带病容的修士朝她微微一笑。
他看上去虽然有些不健康的病态,但容貌五官十分出众,即使面带病容,也不至于显得丑陋。此时一笑,反倒显出点别样的魅力来。
化血门女修冷眼旁观,此时便忍不住想腹诽。
——方才对着她的时候,便是一脸面无表情的寡淡样,此时见了有利可图的,倒是笑容满面、亲切得不能再亲切了,果然他们魔门修士,每个人都有两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