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前从未将秦月霄当作自己成为宫主之路上的对手,不是因为后者没有野心和心机,也不是因为后者没有这个底蕴,秦月霄在这些上,一个都不缺,比他差的,唯独只有实力。
一个和人动起手,都唯恐牵动了沉疴痼疾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竞争一方魔门圣地的掌教宫主之位?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秦月霄的沉疴痼疾难以化解的基础上。倘若秦月霄受了护道金龙的反馈,化解了痼疾,恢复了昔年的实力,再加上当年叱诧整个沧流界的声势——虽然物是人非,总还是能留下点影子的。
到时候,恐怕真的会成为厄朱争夺极乐天宫宫主之路上的强力竞争者。
更不必提……虞黛楚还在她手上。
厄朱面色沉沉,转眼飞跃万千宫阙,直奔玄黄殿,朝着这金光最核心、最源头之处飞去,转眼落在了玄黄殿外,清光凝蕴,化作朱红似血,朝着那金光深处,猛地涌了过去。
而玄黄殿中,正沉浸于护道金龙不断反馈而来的气运的秦月霄,也蓦然从这几乎能令人迷醉的快意中惊醒,怅然若失,有一瞬间,她十分迷茫,不知今夕何夕,仿佛方才都是大梦一场,却又冥冥间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让她有种暴怒的冲动。
很快,她便从这迷茫中挣脱了出来,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而那暴怒并没有随着理智的回归而消减,反而因为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而一瞬间几乎要冲破她的理智。
她目光沉沉,望了仍立在金梁之侧的虞黛楚一眼,身形一动,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玄黄殿内,转眼便出现在了半空中,正对着厄朱,眼底是殷红似血。
像秦月霄这种人,在魔门摸爬滚打了多年,见识过太多的功亏一篑,也经历过太多天不随人愿,即使成败得失再怎么不如人意,总也该能保持表面的风度和冷静。
然而她立在厄朱的对面,神色似乎无比冷静,抬眸,却近乎于是疯狂。
只差一点——再多那么一点,她就能将沉疴完全化解,恢复往日的实力,重新成为站在这个沧流界巅峰的大修!
就真的只差那么一点。
秦月霄想到这里,眼睫轻颤,近乎有种难以抑制的痛楚和恨意——她等了两百多年的机会,她盼了两百多年的希望,明明已经被她握在手里了,就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却被厄朱当场砸碎,剩不下一星半点。
她现在的状态,比起之前,确乎是天壤之别,放在整个沧流界,也算得上是元婴大修中的顶尖存在,即使是面对厄朱这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她也不带害怕的。
但……
涉及到气运一事,便最是难缠。这沧流界无数代的元婴修士,或是精彩绝艳,或是底蕴深厚,前赴后继地依赖着因果镜,研究着因果与气运,寄希望于能从中找出为自己壮大气运的方法,然而方法虽然有,却多半不靠谱,又或是绝难以成功。
故而对于秦月霄来说,想要找一个能获得气运的机缘,简直是难如登天。护道金龙苏醒所反馈的气运,很有可能便是她这辈子所能找到的最强大、也是唯一一个机缘了。
偏偏,气运增强起来难如登天,衰竭起来却是容易得很。秦月霄的沉疴痼疾来源于气运衰竭,相当于是一个永久性debuff,只要她气运衰竭一天,状态便会变差一天,即使花了大代价、寻了大宝物恢复元气,也不过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便又会跌落到原来的水平。
故而,别看秦月霄现在因为护道金龙的反馈,显得神清气爽、实力大进,其实气运衰竭的问题,只是缓解,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早晚还会跌回原先半死不活的状态的。
而若是没有厄朱的打断,再过上片刻,她便能从这反馈的气运中,完全化解自己气运衰竭的困境,将这沉疴痼疾当场化解,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实力跌落的担忧。
但这一切偏偏被厄朱打断了,她的希望,也好似被这一击,敲得完全粉碎。
倘若换了任何一个人站在她的对面,都一定会被她满含恨意的目光所震慑。七百年大修、七百年魔门经历,从一介凡人,到叱诧风云,再到沉寂多年,秦月霄大起大落,见过太多,一旦她真正放出戾气,便好似怨海滔滔,足令任何一个人胆寒。
然而厄朱望着她,心里却反而暗暗舒了一口气——看秦月霄这副模样,肯定是没有成功化解沉疴,否则,她才不会连自身的杀意都遮掩不住,直接冲出来,一副要和他同归于尽的表情。
厄朱在心里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好惨,望着秦月霄,淡淡地说道,“你这里,有不该在这里的人。”
“你是来找茬的?”
倘若是寻常时候,倘若没有被打断,倘若一切顺顺利利,又或者压根就还没有开始,秦月霄一定是客客气气地和厄朱打两轮太极拳,你推我来我推你,客客气气,心里一起mmp,然而她现在想要维持冷静都已经很是勉强,没有直接冲上去与厄朱你死我活,就算得上是涵养深厚了,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会很好听。
她回望着厄朱,神色只有比他更冷,“我这玄黄殿里倘若有谁,谁就是命中注定该来这里的人,不请自来的恶客,我会亲自出面来赶走。”
厄朱神色分毫未变。
这不请自来的恶客,显然说的就是他了,然而以他的脸皮,根本连一根眉毛都不会为此动哪怕一下——他对于秦月霄来说,固然是个打断了她机缘的恶客,然而对于他厄朱来说,秦月霄这个直接强闯洞府的,岂不是堪称直接结仇了?
——当然,也许在秦月霄的心里,截然相反。
“虞黛楚呢?”厄朱懒得与她纠缠,直奔主题,“她是我带回来的人,理应同我一起回青丘殿——你若是眼红我的好眼光,下次请自己赶早。”
他口中说着,暗中已布下重重幻境,由外向内,缓缓地推了进来。
之所以和秦月霄说起这些一听就是挑衅的话,只不过是试图转移注意力,拖延时间,免得被秦月霄早早发现了罢了。
——说来也是稀奇,对于沧流界来说,绝大多数情况下,同门其实并不代表着什么,大家还是照样勾心斗角,还是照样你死我活,天天都恨不得接受你的遗产,故而走到了元婴修士这种地步,彼此之间也许没有深仇大恨,却总归应该是互相有过交手的。
厄朱几乎同极乐天宫的所有元婴修士都交过手——有时候是他有意筹划,有时候是难以避免。作为一个有志于成为下一任宫主的修士,自家宗门的元婴修士究竟有几分实力,他总不能一问三不知。
然而,之所以说是“几乎”,自然是因为还有人没同他交过手,这个人就是秦月霄,而倘若要算上,“交过手但没能探出对方一点底”,也就约等于“没有交过手”的,还有一个萧沉鱼。
秦月霄是沉寂多年,对厄朱没有威胁,萧沉鱼则是真正的实力莫测,臻于化境。
而当年……秦月霄与萧沉鱼,可是并称齐名、无分高下的天才。
这也就难怪厄朱要慎之又慎了。
“你带回来的人就归你?”秦月霄冷笑了起来,“找借口倒也不必如此牵强,在我面前展现你的霸道,只怕是找错了人!”
她比起平时,仿佛成了另一个人,没有了昔日的沉静,也没有了沉寂时的意兴阑珊。
此时,她实力正盛,可以争锋,却又日薄西山,没多久又要重新走下坡路,一腔郁气堵在胸口,根本不必迟疑,便化作了无穷金光,朝着厄朱漫压而去。
由内向外的朱红幻境,只差一点便要送到眼前,而这耀眼之极的金光,却好巧不巧地飞出,正递到对面,直奔厄朱而去,将那朱红的光整个压住。
无数幻境生灭,金光消长不绝。
漫天金光与朱红交错里,厄朱的神色微变,望向秦月霄,带着点全新的审视:
他固然是知道秦月霄全盛时的实力很强,他也做足了准备,甚至做好了被金光力压、不断游走,寻找破局之机的准备。
在极乐天宫的四座分殿之中,各有不同渊源、不同风格的传承,论起灵活多变、变幻莫测,青丘殿自然是当仁不让,厄朱便是最典型的青丘殿修士,幻术用到极致,便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了。
而论起刚猛霸道、难以力敌,玄黄殿则是当之无愧的技压群雄。
就冲着玄黄殿那尊霸道之极的护道金龙,便能推断出他们走的路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倘若是正面硬刚,变幻莫测的自然是刚不过霸道绝伦的,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然而着并不代表变幻莫测的就没法胜过刚猛霸道的了——正面刚不过,还可以猥琐发育,还可以伺机而动,只要把战线拉长,就会变成变化莫测者的主场。
厄朱的斗法经验,只能说是沧流界最丰富的一批,刚猛霸道的力量,在这沧流界也算是非常吃香的一个分类,无论是无垠血海、大荒神殿,还有五大宗门中相对人数较少,却存在感很高的剑道宗门极意阁,都有刚猛霸道派的修士。他非常擅长与这样的人斗法。
但直到他与秦月霄真正交手,才发现后者的风格,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秦月霄固然是刚猛霸道,一力降十会,处处贴合玄黄殿的风格,然而面对他的幻境,却也好似从刚猛之中,硬生生分出了另一种可能,霸道外,又全然不失细腻,不仅没有让厄朱找到一丝破绽,反倒好似牵着他的鼻子走,逼得他不得不陷入被动,又不得不在这被动中左支右绌。
他小觑了秦月霄!
当年叱诧风云的大修,斗法的经验,绝对不会比他少!
厄朱心生一点恍然,却也没多少懊恼,他本就是为了试探秦月霄而来,现在试探出这样的结果,自然算是得偿所愿,再没有更好的了。而这样的结果,也让他明白打断秦月霄的机缘,究竟是何等幸运,又是何等明智的决定。
要不是系统忽然给他发布这么一个时间紧急的任务,他又怎么可能改变原计划,专程跑来打断秦月霄的机缘?又怎么可能如此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一个实力强横的潜在敌人?
——系统,永远滴神!
他心中想的东西,自然不会让秦月霄知道,事实上,虽然他对秦月霄的评价极高,却并不意味着他觉得自己没有实力和全盛时的秦月霄争锋了。
她有伤是这样,她没有伤,也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倏忽间闪过的时候,厄朱忽然想到一点无关紧要的事情来:
倘若是虞黛楚在这里,也许和他的选择会截然不同。
她大概不会开心于自己打断了秦月霄的机缘,只会遗憾自己少了一个难得的对手。他明明心里认为对手势均力敌,但能够让对手没有和自己争锋的机会的时候,却会毫不犹豫。
厄朱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但他无端地想着这无关的事情,最终只能化作一点惆怅:
虞黛楚……
她是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她喜欢堂堂正正击败一个人,而不是用更卑鄙更损人不利己的手段,侵害别人的利益。
这也许就是,他可以轻易地撩拨无数魔修的心意,却总是很难把握虞黛楚的好感的原因。
——他和沧流界的魔修,是一类人,和虞黛楚,不是。
金光与朱红反复牵缠,波动大的几乎要将整个玄黄殿夷为平地,庭间花木早已化为了飞灰,秦月霄这么多年精心保养的景致,只剩下一片荒芜。
远处,无数弟子匆匆离此处远去,这剧烈的波动,比起潼海当年那些元婴堕魔的妖兽所引起的动静都要大,然而放在这里,却没有惊起一点惊呼,仿佛难起波澜。
虽然对于极乐天宫这样的魔门圣地来说,元婴真君之间的剧烈斗法,其实还是不多的,毕竟外来的修士没这个胆子,自家的修士也不会在家里动这么大干戈,白白波及弟子,损失羊毛。
不过,这毕竟是沧流界。
而在这剧烈的波动里,忽然清光一现,将那波澜汹涌的朱红与金光猛地掀开,尽数平息,展开无限天光。
就在这天光之中,有人遥遥而立,仿佛从九天而来,其声威严,隆隆在耳,即使是厄朱和秦月霄这样的元婴大修,也不由自主地敛去动作,在这身影面前垂下头来。
“宗门之中,同门竟起干戈,像什么样子?”萧沉鱼便在这寂静无声中,缓缓走来,神色淡淡。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朴素到极致的道袍,论起容貌,似乎也没有特别美丽,然而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自成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让人仰止。
明明一个心怀试探、恨不得对方伤得越重越好,一个恨意滔天,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抽骨,厄朱和秦月霄却好似忽然熄了火的蜡烛似的,安安静静地相对而立,看不出一点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样子。
萧沉鱼缓缓打量了他们一眼,缓缓开口,明知故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忙,很少看文了,昨天看了一本超好看的文,给大家推推~
《论抽卡,我从来没输过》暮寒公子
真的超好看!这个太太有一本无cp综武侠《天涯红衣》我也超爱,一定要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