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的问题一旦出口,便引起了在场人的暗暗惊诧。
这简直就是个能激起波涛万丈的巨石!
极乐天宫多年来的第一个神女,有着沧流界唯一被承认的正统宗门认证的天才,在短时间内迅速成名,成为整个沧流界顶流的虞黛楚,竟然还是擎崖界道门的天才??
这世界简直是魔幻了吧?
虽然在场的修士全都是实力不错的元婴修士,可以说得上全员定力极佳,但听到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瓜,也难免提起精神来,第一反应倒不是去看虞黛楚,而是落在了萧沉鱼的脸上——
淮山和萧沉鱼并称沧流界第一人多年,又都是两大圣地的掌教,即使他们的旧事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地位本身就足以构成冲突了。现在,淮山忽然声称虞黛楚是道门修士,而虞黛楚不巧正是萧沉鱼一力支持、亲手推到神女位置上的得意弟子。
那这事……还真是有好戏看了哈?
萧沉鱼连眉毛也没有动哪怕一下,只是转过目光,也落在虞黛楚的身上,好似她已觉什么都不必说,虞黛楚自己就可以搞定。
虞黛楚是擎崖界的修士这件事,即使是放在极乐天宫内,也算得上是一件绝顶机密,知情者如萧沉鱼、秦月霄,都是绝口不提,更不会外传的,而厄朱出于各种考虑,也不会贸贸然往外说,仔细算来,这样的秘密,还真的就只有淮山和苏鹤川两个外人知道。
——当然,苏鹤川算不算外人,这是另一回事。
淮山知道虞黛楚得了另一脉的传承,自然也就知道了虞黛楚乃是擎崖界的人,然而事情涉及飞升大秘,虞黛楚本以为他会更谨慎一点,把这个消息当作秘密,守口如瓶的。
从淮山真君退出的那一刻,游明洞天已经闭合,而后续甚至是直接崩毁了,作为游明洞天的直接建成者,淮山真君多半是有秘法能够感受到的,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必死之局,而她现在走了出来,那么遍只有一个可能——
她得到了飞升大秘。
这不奇怪,也不值得让人怀疑,毕竟,作为生还奇迹的缔造者,身负两脉传承,若是虞黛楚还不能得到钱祖师的传承,那还有谁可以?
淮山真君想要得到传承,现在便真的只有她这一个途径了,这算是真正的直接冲突,你死我活,连当初的师徒和睦都没法伪装了。
在这种情况下,淮山固然应该对她敌意满满、势在必得,却也应该着意保守好飞升大秘这个秘密存在,不让别人知道才对——他现在就这么直接把虞黛楚的来历公开,再结合游明洞天、他和虞黛楚莫名其妙的恩怨,总归有消息同样灵通的人会怀疑到这件事上。
到时候,和淮山争夺所谓飞升大秘的就不只有虞黛楚了。
虞黛楚怎么想,都觉得不应该——她目光微微一抬,落在淮山真君含笑的面容上,后者笑眯眯的,好似真的只是在和她闲探些什么,简直像个和蔼慈祥的长辈。
目光微转,落在萧沉鱼的脸上,后者则淡淡地回望——萧沉鱼看起来和三十年前没有什么差别,仍然事素衣道袍,简朴到不能更简朴,却也没法遮掩她的气势与美貌,倘若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将她当作是清心寡欲的道门女修。元婴大会这样的场合,竟然也没法叫萧沉鱼稍稍打扮一二、妆点些气势。
这也正常,以萧沉鱼的地位和实力,实在是无需任何衣装来衬托气势。
无论是淮山还是萧沉鱼,他们的神色都非常的平淡,让人完全看不出他们的态度,而虞黛楚一沉寂就是三十年,一出关就成了元婴真君,一切的平衡、一切的默契都随着她手头的因果镜和刚刚突破的修为完全打破了,她最急需知道的就是旁人的态度。
她想要在这暗流迭起的沧流界里,快速找到一个平衡,偏偏淮山真君却直接把暗流直接搬到了她的面前,倘若一个没有答好,说不定萧沉鱼就直接动手,清理门户了,而就算萧沉鱼不动手,眼前这么多的元婴修士,她一个人也应付不来。
虞黛楚垂下眼睑,眼睫轻轻颤了颤,再抬眸的时候,便忽然粲然一笑,好似淮山真君说了什么笑话似的,完全没有一点被质疑的心虚,反倒很是轻松,“江道友在擎崖界究竟安排了谁做卧底,看起来消息确实很是灵通,竟然连我这种消失了多年的无名之辈也能挖出来。”
——她这是承认了?
事实证明,人的好奇心不会因为修为的增长和阅历的长进而消弭,不管你究竟是金丹真人、元婴真君还是化神仙尊,该吃瓜就一定会忍不住像瓜田里乱窜的猹。
在场的全是元婴修士,定力十足,个个垂下眼睑,看起来无比正经,实际上全都竖起耳朵,就等着虞黛楚解释自己和道门的那个“虞黛楚”没有关系,然后被淮山真君各种证据捶死,萧沉鱼终于按捺不住出面,然后两边就掐起来——
吃瓜元婴:打起来,打起来!
——但,虞黛楚这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她就这么承认了?她怎么能承认呢?承认了,岂不是就直接成了道门派来的奸细?那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极乐天宫,在舆论上,都要被魔门修士们喷死的啊?
虽说舆论本来也就没有多大的作用就是了……
“哦?照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就是这个‘虞黛楚’了?”淮山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倒是不像旁边吃瓜的元婴修士,会为了虞黛楚这个轻而易举的承认而兴奋,神色还是淡淡的,“至于我的卧底……虞道友,你实在是太过谦虚了,以你在擎崖界的名气,绝对算不上是无名之辈,只要带着耳朵,多留心一点,总能在那里听说你的大名。”
淮山这一说,简直就像是在给虞黛楚抬咖,让她瞬间就从一个普通的、有点名气的新晋元婴,变成了同时能在沧流界和擎崖界混开的大佬。
——这是两边通吃啊?
“说——”权舟就坐在淮山的身侧,等到淮山把话说完,便适时地开口,声色俱厉,冷淡如刀,“你究竟是怎么迷惑了极乐天宫的道友,伪装成魔修,拜入极乐天宫门下的?按照时间算,你来极乐天宫的时候,至少也有金丹修为了,总不能说你是在擎崖界修练魔门功法到结丹才来的吧?”
非要提到极乐天宫,自然是要把火往极乐天宫身上引。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以至于其他元婴修士默默地望了萧沉鱼一眼,后者什么话都没有说,神色也分毫未变,这些人却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退,随时准备开溜——虽然来到这里的基本都是化身傀儡,但炼制这样有排面的傀儡也得花点本钱,能省就省,这是一个好魔修的基本素养。
虽然打起来很好看,但吃瓜也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啊。
“这重要吗?”虞黛楚目光流转,划过在场所有人的神情,最终微微一笑,“就算我修练道门功法到金丹,这又有什么关系?莫非各位还要来和我比划比划,验证一下我现在的魔门功法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在场的都是化身傀儡,实力比起本尊来说肯定是要打不少折扣的,虞黛楚却是真正的一突破就赶来,如假包换的真身,十成十的实力,即使是刚晋升元婴的新人,也未必就怕了这些老资历。
甚至于,以她的实力,还能直接斩落几个实力不强的。
在场能说以傀儡化身稳胜过她的,也不过就是五大宗门的几个罢了,然而有萧沉鱼在这里坐镇,他们又不是无垠血海的马前卒,干嘛要掺和这浑水呢?
“怎么会不重要呢?”淮山疯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不会在乎所谓的大佬风范的,而以他的实力和地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来给他抬咖,像是追着一个刚刚元婴的后辈猛捶这种事,他一点也不觉得跌份,“倘若你是擎崖界的修士,还是这样的天才,那么你拜入极乐天宫究竟是什么用意,我们可就不确定了。”
有的话不需要说得太详细,说破了就撕破脸了,但淮山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虞黛楚沉默了片刻,萧沉鱼没有一点说话的意思,好像也是有看看她的应对的意思,不得不正面回应这个问题。
“我之所以说这事不重要,就是因为各位想得实在是太多了。”虞黛楚缓缓说道,“一个修士,当然要选择对她最有利的一条路来走,否则,这千百年修行,难道是为了玩的吗?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而来,我究竟是不是为了卧底才加入极乐天宫,这些事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晋升元婴,手握一面因果镜,坐拥魔门绝世功法,在魔门圣地有着超然的地位——一个元婴修士,究竟是在沧流界的地位高,还是在擎崖界过得更好,这就不必我来告诉各位了吧?”
论起危险,当然要数沧流界,但要是说起舒服,肯定还是会薅羊毛的沧流界元婴修士更舒服了。
也不是说擎崖界的元婴修士就都是无私奉献的大佬,但论起薅羊毛,还得看沧流界。
虞黛楚的这个理由实在是很有说服力,而以她的气息来看,也确实已经变成了正统的魔修无疑,在沧流界的文化传统思想里,就算她是奸细,几十年下来改换立场也是顺理成章。
但沧流界和擎崖界的界情不同,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擎崖界道门修士,万一虞黛楚就是个不看重利益,一心想着为擎崖界道门贡献牺牲的傻子怎么办?
“来坐。”在一片沉默之中,萧沉鱼缓缓开口,朝虞黛楚招了招手,示意虞黛楚和秦月霄过去。
萧沉鱼于这一片沉默的质疑中开口,就相当于是在给虞黛楚作保,暂时担保虞黛楚没有问题,不让质疑继续下去了。
但跳过问题,不代表问题就不存在。
“既然是萧道友作保,我想虞道友肯定是信得过的。”淮山目光在两人的身上逡巡了一番,缓缓收回,轻笑了一声,“虞道友说得也是——谁会做道门那样的傻子,明明被揣测着要被制裁,还非得对人家尽心尽力。”
他话里有话。
“虞道友大概还不知道吧?”淮山没有说话,权舟作为无垠血海的得力第二人,紧接着就把无冕之王的话给接上了,这时候,权舟又笑眯眯的,好像学起了淮山真君,刚才的声色俱厉都像是另一个人了,“你在擎崖界的元婴修士口中,已经快成了叛徒,这就要想着惩戒你呢——这可是你的老师门太玄宗的事。”
虞黛楚承认,在沧流界混得这么好,是她真的没有想到的——她也不想的,这私下散布的盛名,早晚会传到擎崖界去,到时候她也没法解释。
然而,倘若说她对此一点数都没有,却也绝不至于,虽然这每一步都又萧沉鱼的推动,但虞黛楚若是想逃避,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她之所以这样张扬,好像一点也不害怕擎崖界知道这件事,其实也算是一点试探——说得好听一点,是指望太玄宗知道了她的下落来救她,还是直接就认定她是叛徒。
见过另一条时间线上“虞黛楚”对太玄宗和擎崖界道门的毫不留情、毫无留恋的态度,她实在是很难不好奇这背后的原因。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倘若只是单纯的不被重视、林漱怀陨落、幼年的惨事,大约还不至于这么决然,起码得要一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推手。
虞黛楚就是顺势而为,想看看擎崖界的反应——这其实不是什么好行为,人心一向经不起试探,所以她也不苛刻,只要太玄宗没有直接将她捶死,还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她就收手。倘若连这一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一点信任也不给的话,那只能说明口口声声的“崛起希望”也不过如此。
“是吗?”虞黛楚神色平淡地回望权舟,她对于魔修说的任何话都持保留态度,太玄宗和擎崖界的态度究竟如何,那得等她亲自去看了再说,“那你是没有见过我在道门的样子——只要我一出现,这样的质疑只会直接消失。”
她难免有点过于自信了,然而就是这样的过度自信呢,让人有点拿捏不准。
“看来虞道友对擎崖界果然很是了解?知己知彼,不如请道友来为我们介绍一下道门的高手,也算是有点心理准备?”
虞黛楚也不拒绝,非常爽快地给在场的魔门修士介绍起她在擎崖界认识的天才修士,“我来到沧流界之前,还只是金丹,认识的也是金丹修士,就说其中最天才的,三大宗门下一任掌教,太玄宗谢衍,清欢宗裴玠,伏龙剑宗赵浮琼。”
这其中,虞黛楚和赵浮琼最不熟悉,最近的一点接触,还得数当初伏龙剑宗的修士来太玄宗踢馆,沈琤和她提起两人有点相像。
但可以肯定的是,作为最为好战的伏龙剑宗公认的大师姐,赵浮琼的本事,绝对不会比和她齐名的谢衍、裴玠要差。
“我知道虞道友说的这几个。”有人接话,“这三人确实是擎崖界难得的天才,不过现在都已不是金丹修士了——早在二三十年前,都陆续凝婴了。”
这就是虞黛楚没有机会知道的信息了,她微微挑眉——赵浮琼她不认识,但谢衍和裴玠的晋升速度,比她预想的要更快一点。
“这么一比,我们魔门的后辈天才,竟然要比道门差上一些?”有人微微蹙眉,“谢栖白那丫头前段时间自请入生死玄关,只怕十年内出不来,夏侯曜那四纹四翼蛊似乎是出了点问题,反而桎梏了他的晋升,苏鹤川困在金丹大圆满也有些年份了,就是没见元婴的苗头。唯一有点元婴希望的燕蛮真,四十多年前就被虞道友给杀了……”
这一比,明明是更残酷、竞争更激烈,也理应更出高手的魔门,在天才上,反倒远远比不上道门了。
“这还只是牌面上的天才。”虞黛楚眉毛微微一挑,“道门虽然没有魔门竞争激烈,却更加底蕴深厚,师徒之间,不太藏私、一心培养、代代相传,天才多些也不足为奇。”
“这么说来,还有更厉害的天才?比这三个人还要厉害?”虞黛楚用力吹,听的人却不太相信——大家好歹都是有见识的元婴修士,自然有自己的判断,像是对面擎崖界那三个天才究竟天才到什么程度,这些人还是有数的,现在虞黛楚说还有更厉害的,难免就让人质疑了。
——比这三个人还要更天才,那得是什么地步的天才啊?这样的天才,为什么名气反而比不上他们?
虞黛楚就在这满目的好奇里,微微一笑,抬起手,朝着自己一指,大大方方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在下我。”
“啊这——”
虽然根据得到的情报一分析,虞黛楚这人还真的就是一个绝世天才,论起年纪和修为都绝对让人心惊,但这话……不该由她自己来说吧?
“论年纪,我才将将百岁,论修为,我已经晋升元婴,论手段,我身兼道魔两家绝世传承,论天资,我亦如太玄宗就被掌教称作吾家来日之光,一入极乐天宫就成了万载第一个神女。”虞黛楚夸起自己来,一点也不觉得脸红,也一点都不会自谦,“我这样的人,说是更胜他们一筹的天才,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她说起这个的意义在?
“如此说来,你在擎崖界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萧沉鱼终于开口,唇角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所谓的擎崖界在思考怎么处置你,竟好似有点不确真的意味了?”
平心而论,如果这个天才的崛起不会影响自己的利益的话,谁都会好好培养、多给一点机会的。
虞黛楚微微一顿,抬眸,与萧沉鱼对视,这是探知后者的态度的机会,而后者的态度对虞黛楚来说很重要,“回掌教,没有亲自确认,弟子也不清楚。”
极乐天宫说了算的就只有萧沉鱼和四大分殿主,而萧沉鱼说话的分量比四个分殿主还要更重要一点,只要萧沉鱼对虞黛楚的态度还是合作+温和,那么再加上秦月霄,极乐天宫这个后台,就算是稳住了。
如果说刚来沧流界的时候,虞黛楚一门心思想着要回到太玄宗,那么现在她的想法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