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黛楚:基操,勿6
“不错。”虞岫云沉默了片刻,“本宗共有十大主脉,每一脉都有一位天君主持,各自遵从祖师直传,互相之间半拉半打、斗而不破。我师承乃是解忧天君一脉,在诸天万界,人称金庭一脉,盖因本脉常驻上岱灵宝天中的金庭。”
“在十大主脉中,与我金庭一脉尤为不睦的,乃是另一主脉,唤做玉阙。我所结仇的,正是玉阙一脉中最具威势的易家。”无论说起诸天掌故,还是自身仇家,虞岫云始终不疾不徐,带着点悠然到近乎写意的姿态,娓娓道来,“玉阙一脉主持的炼虚天君,正是易家老祖。易天君曾是祖师尊前童子,受祖师传道而终有一番造化。”
“易家自祖师创立道缘宗便存在,延续至今,已数不清究竟有多久历史了,强者如云,代代相传。在这诸天万界,本是很少有世家传承能立于诸天之巅的,易家算是个例外。”
虞黛楚恍然:原来这才是诸天万界顶级仙n代、投胎学的顶配玩家。
仇家如此显赫,又是如此强大,双方已至不死不休的地步,虞岫云说起这些来,还能不疾不徐、云淡风轻,别说一点仇恨之意也没露,就连音量也没有稍稍放重哪怕一点,这是何等圆融内敛、通达自持的心性。
即使虞黛楚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本身又对人挑剔之极,也不免惊诧于虞岫云的淡然自若。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毫无意义。她本身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别说惹上易家的是与虞岫云,就算结仇的是她自己,她也只会跃跃欲试,一试剑锋,指望她安慰人,便如缘木求鱼。
虞黛楚自家知道自家事,转念想来,虞岫云也不是第一天与易家结仇,就算对方再怎么一手遮天,再怕的也该怕够了。她想了想,笑道,“母亲可有什么高贵出身?不妨一道说出来,省得我动不动一惊一乍,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虞岫云似笑非笑,“恐怕要叫你失望了,你这天上掉下来的亲娘并没有你会投胎,我是凡人出身,全因师尊厚爱,自幼在金庭学仙问道。若说地位背景,出了上岱灵宝天倒也能自夸一句道君正朔、天君嫡传,放在易家面前,便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化神巅峰修士了。”
三言两语之间,虞岫云在道缘宗、金庭究竟是什么地位,虞黛楚心里便隐约有数了。
她沉着脸,没有说话,似乎十分失望而不悦。
虞岫云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含笑,凝视着虞黛楚,等着后者反应。
“母亲向上追溯,当真找不出什么显赫的亲戚祖宗了吗?”虞黛楚似是仍不甘心。
这次,虞岫云甚至没有说话,只是依旧温柔平静地缓缓摇头。
其实她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遗憾,她总希望女儿能同自己一样,不以出身为意。大道之上,从来没有生而高贵,更没有显赫血统,倘若艳羡那仿佛生而仙缘刻在血脉里的人,便总不免被艳羡蒙住耳目,忽略对一个修士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自我。
也许是她太过苛求,生而在起点的人,难免会艳羡生而在半途的,这是人之常情。黛黛自幼长在灵气与资源匮乏、道法天然不全的小世界,艳羡出身高贵、失落于比不上旁人,都是最正常的。她自然会给黛黛最好的,不让她落在旁人之下、失落沮丧。
但——
当她见到虞黛楚的时候,分明有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感觉,这就是她的女儿,无论是血肉身躯,还是灵魂心神。虞黛楚那么像她,又远比她更炽烈、更灼热,就像太阳,无时无刻不在发光。
这样骄傲的、炽烈的、光芒耀眼的黛黛,怎么会、怎么可能为此介怀?
虞岫云难以相信。她更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
“那岂不是很好?”虞黛楚抚掌而笑。
虞岫云惊诧莫名。
虞黛楚主动伸手,在虞岫云手背上拍了拍,“上溯血缘没有显赫祖上,那日后他人提起虞家,不就是你我?”
她笑了起来,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恣意,“比起到处都是祖宗,自然是做别人的祖宗更有意思。”
虞岫云望着她,忍不住勾起唇角,眉眼弯弯,忽的露出个稍显狡黠的笑容,“我中了桃花煞后,遍寻解法,最终寻到一处秘境之中,恰巧遇上你生父,我们一合计,就决定生下你。”
等会等会?
虞岫云是不是漏说了什么?
怎么就遇上了一合计生下了她?
你们究竟是怎么合计的啊?
虞黛楚满脸写着懵逼。
虞岫云勾了勾唇,故意吊她胃口,“于是,就有了后来分道扬镳,我遇到易家人,被迫将你送走的事了。”
“看来父亲也中了桃花煞。”虞黛楚目光流转,若有所思,“能令母亲屈身养胎,可见父亲的实力一定要强于母亲,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换取母亲的同意——父亲是炼虚天君?”
别看虞岫云温温柔柔,似乎脾气特别好的样子,能一路登上化神巅峰的人,又怎么可能好对付、好说话?
虞岫云温柔,只是因为虞黛楚是她的女儿。
修士走到高处,性别不过是表象,随时可由心意而变。到了化神境界,男化为女、女化为男都是常见,男子怀胎也根本不在话下。怀胎生子,便相当于分出一部分本源生机成就另一个生命,无论修为多高,都会有所损伤。对于高阶修士来说,本源、修为差了一丝,便有可能是错过一线仙机、天人之别。
相较之下,桃花煞反倒成了有转折、有缓冲、可以再另觅他法的危机了。
这样大的代价,纵虞岫云表现得母爱无穷,虞黛楚也不信她愿意主动付。
如果虞黛楚那位生父实力低过虞岫云,或者只是与虞岫云同阶,怀胎十月的就不是虞岫云了。不管事实究竟如何,虞黛楚可以确定的是,那位一定被虞岫云刮下了一层皮。
她说完,准备迎接虞岫云戏弄不成反吃一惊的惊诧。
一抬眸,虞岫云果然是讶异缕缕。
虞黛楚含笑。
虞岫云微微一笑,满心欢喜,柔声道,“黛黛,你真是个又聪明又活泼的孩子。”
虞黛楚愣住。
——啊?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
明明刚刚大家还在[优雅][高贵][不动声色]的高逼格片场,为什么一转眼,忽然跳转到年夜饭现场了啊?
她试图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与你父亲并不相识,生下你只为解开桃花煞。”虞岫云实话实说,“当时,我们在旋光秘境中寻到一个方法,将二人身上的桃花煞与阴阳二气相合,由其中一人舍去半生修为,另一人作胎母,孕育新胎。”
“以桃花煞的难缠程度,能有这样一个办法,已是十分幸运了。但你也看得出来,我是绝不愿意舍弃半生修为的。”虞岫云静静道,“你的父亲已是炼虚修为,与我相遇时,并不是本尊,而是他为转移自身桃花煞所凝聚的化身。他能修至这样的境界,自然也是果决的人,我们一拍即合,他舍去这尊化身,我则孕育新胎。”
“他所舍弃的这尊化身,便化作了我的修为,为我提供生机,补足了我因怀胎而失去的本源,更助我一举从化神初期跃入巅峰。”虞岫云说到这里,嘴角流露出丝丝袅袅笑意,却并非得意,更非甜蜜,反而……像是在冷笑。
虞黛楚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但虞岫云再开口,语气已渐渐转冷,“在此之前,我虽是天君嫡传,在金庭也不过是个稍有些身份的化神修士。当年我与易家结仇的时候,倘若有天君愿意表态,未必不能化解,可我既然平平无奇,就做个探路的棋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后来事情演变到我被种下桃花煞,本脉天君未必就不知情,只是觉得我无足轻重,反而可以顺水推舟讨要旁的好处。”虞岫云原先那温柔似水的神情,已全然不见了,剩下的,唯有冷若冰霜,“可以说,我会走到沾染桃花煞、又弃女求生的地步,易家是债主,本脉许多人也逃不开责任。”
温柔似水时,虞岫云就像从未见过世事险恶的大家闺秀,只有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什么恶意恶毒都未直面过的人才有这样纯粹而平静的温柔。
但当她沉下脸,满面冷然时,便好似严冬风至,寸寸如刀,望之生寒,即使只是站在她身边、即使这冷意对着不在场的人,也令人心头凛然生畏,噤声不敢言。
“直到我生下你,有你父亲化身相助后,一跃化神巅峰,又反杀了前来追杀我的易家人,回到上岱灵宝天后,才被当作本脉有地位、有存在感的修士。”虞岫云稍缓语气,“黛黛,我现在同你说这些,你懂我的意思吗?”
虞黛楚怎么可能不明白?
方才虞岫云说起道缘宗、金庭,何等和缓温柔,好似宗门就是她的家,也是虞黛楚的家,现在话头一转,却又好似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到处都是勾心斗角。
这不是虞岫云精分,而是一个母亲选择对女儿展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一开始,虞岫云选择为她展现一个光明美好的道缘宗,把所有矛盾、勾心斗角与人心险恶都独自拦下,让她毫无畏惧地向前、奔向光辉坦途。
但当虞岫云发现她言语虽彬彬有礼,却在字里行间透着对天外世界、天君大能、万代世家毫无敬畏之心,堪称胆大包天的狂徒,便明白为她描述一个光辉灿烂、毫无阴影的世界不仅不能取信于她,反而会影响她的判断,便不再犹豫,将阴影面撕开,露出华丽袍子下的满满虱子。
虞黛楚甚至怀疑,她若是没有被虞岫云送出虚空,而是安安稳稳地回到了道缘宗,可能会过上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善意满满、没有争端的团宠生活。
她毫不怀疑,只要虞岫云想,就一定能让她在阴影里阳光灿烂地长大。
——幸好没有。
错失团宠剧本,虞黛楚第一反应不是遗憾,而是松了一口气。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就她这狗脾气,遇上那种对她脸上笑眯眯、心里坏算计的人,当场就得从三岁半片场跳到马戏团——没有鸡飞狗跳、鸡飞蛋打、鸡犬不宁,算,她,输。
那岂不是辜负了虞岫云庇护女儿、给女儿一个快乐阳光童年的心愿?
这样的剧本,还是留给温柔可爱的萌妹,她这样的猛士就该当拔刀侠。
“我明白。”虞黛楚轻声道。
“我本来是打算找到你后,直接带你回上岱灵宝天的。”虞岫云缓缓道,“如今我虽未跻身炼虚,却也在本脉有了些地位,说话行事也有了分量,若说做出什么大决策,确实没本事,但护住你、让你在本宗一路坦途却是无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