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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神龙出海(1 / 2)

锦红想破脑袋,也绝没有想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将一切向谢衍和裴玠坦白,换来的却是一片杀机,而这杀机竟不是来自面前这两个对她怀疑满满的人类修士,而是恰恰来自她十分信任的同族白麟!

寒光落下的时候,她灵气尚未流转,应之不及,眼看着寒光临头,却忽的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红光,从那寒光下瞬息窜出,高飞而升,转眼又落下,恰见那寒光落下,带起轰然巨响,半个潼海君府都为之一颤。

锦红眼瞳微微一缩,朝白麟望去,脸上犹带着不敢相信,目光却已冷厉如刀。

——白麟并不是单纯听裴玠的话、想将她拿下拷问,而是真的想杀了她!

流水潺潺,朝她奔涌,锦红猛地抬手——

“锵——”

如金铁之鸣,灵气四涌,便好似一拳猛地打进一桶满载的水,引得水花四溅,翻滚溢出,在这潼海君府中不断翻涌,整个君府便好似油锅里涌进沸水,灵气震荡不绝,惊动了整个君府,上下俱是惊慌:

虽说妖类在擎崖界地位颇为尴尬,但只要不出潼海,窝在这妖族圣地里,妖修便能得一份安稳。而这潼海君府,便更是安稳中的安稳,堪称妖修心目中最安全太平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安稳之极、太平日久的地方,竟然忽然出现如此激烈的斗法,以至于整个君府都在为之震荡,又如何能不令此间妖修惊慌——难道连元婴妖君的府邸,都不得安宁了吗?那这四海之大,又有何处能让他们容身?

锦红手擎着一柄殷红如血的巨大弯刀,正架在一道潺潺流水之上,那柔软流转、仿佛转眼就要散去的流水,此时就好似一道催命的长绸缎,质若金铁,即使锦红手中的那把刀看起来锋芒内敛、品相不凡,在这流水之前,也再奈何不得,两相对峙,竟成僵局。

裴玠轻叹了一声,一抬手,流水盈然而转,化作流光,竟硬生生压过锦红手中那把血红弯刀,轻轻一卷,将锦红整个人缠绕住。

流水大涨时,灵气便仿佛海潮漫过,汹涌而猛烈地从中涌出,那血红利刃也随之气势暴涨,却仿佛永远来不及挡住海潮的堤坝,最终被潮水冲毁。仅是这一刹的交锋,便更胜过方才灵气动荡的数倍,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简直要将整个君府化作雷池。

若说方才的动荡还能被解释为出乎意料的一次出手,那么这后续的雷鸣滚滚,便将“君府”无力控制、阻止有人在此动手的事实暴露得一干二净,无论对君府、蛟君多么有信心的妖修,此时也说不出“这只是一时疏漏”的话来了。

尖叫声不绝于耳,无数妖修从君府中奔逃而出,这妖修圣地,仿佛忽的化为了最凶险的地方。

那流水以莫大灵力,牢牢束缚住锦红,即使以她妖修的强大体魄与浑厚灵力,数度挣扎,也不能使这流水稍稍颤动。

锦红抬起头,冷冷地望了白麟,却仿佛一句话也不愿同他说,转头望向裴玠,“裴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锦红道友的话说得是很漂亮的。”裴玠缓缓颔首,朝她叹了一口气,似不无遗憾,“然而,我们在这潼海反复查探,虽然道友遮掩得不错,但总还有迹象留下,指明这魔修的源头,就是道友。”

锦红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我是魔修?”

她生死之间出手,尚且一丝煞气都不曾涌出,举手投足间,全然都是灵力,裴玠明明该亲身感受到了。

——就这样,他竟还怀疑她是魔修?

锦红转过头,望向谢衍,眉头紧锁,“难道谢道友也这么想?”

明明身陷桎梏,生死悬于人手,锦红此时却好似分毫慌乱也没有,神色冷淡中,尽是一片沉然的冷静,她说到此处,目光一转,落在白麟身上,带过轻描淡写的一瞥,便好似方才他的杀意毕显从未存在过一般,很快就掠过了,“还有我这位同僚,你们是与他通过什么气了?”

“道友确实不是魔修。”她目光锋锐,神色冷然,逼视之下,谢衍终究是缓缓开口了,“但传播魔门法术,也并不需要是魔修。”

连谢衍也这么说——锦红心下微微一沉,神色却未变,凛然而望,“这我倒是不明白了。”

“所有修习魔修功法的,俱是妖修,而从他们的气息来看,所修习的魔门功法,都是不甚高明的典籍,对于道友来说,自然难以入眼。”谢衍轻轻叹了口气,“道友,你记得裴道友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潼海的吗?”

锦红怔了一下。

“我捉拿的那只鲤妖,正是奔着锦红道友你而来。”裴玠瞥了谢衍一眼,淡淡道,“在此之前,本宗与太玄宗的道友,也曾从这些魔修口中得来线索,如今我与谢道友在这潼海之上有了一番调查,无论怎么看,都是道友你的嫌疑最大。”

“我的嫌疑最大?”锦红重复了一遍,她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凝视着裴玠,“究竟是怎么个嫌疑法?我们不妨把事情说开了,一一对峙,看看我是不是真的……”

“锦红!”白麟忽然开口,神色沉重,痛心疾首,带着一种悲痛难忍的神情,不敢置信地望着锦红,“我方才听谢道友、裴道友说起你是魔修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但看你这副样子,你……你怎么能转投魔门呢?”

锦红怔了怔。

“你这样,让我如何向君上交代?君上将君府托付给你我,你怎么能这样辜负他的信任呢?”

“原来,方才二位道友还先与我这位同僚通过了气,就等着趁我不备,将我拿下。”锦红与白麟对视了许久,眼睁睁地看着他痛心疾首,半晌才忽然开口,却根本没有与白麟对话的意思,一偏头,望向谢衍和裴玠,轻轻笑了一下,“如此笃定我就是魔修,看来我是辩解也无用。”

谢衍望着她,微微蹙眉,“锦红道友,你倒也不必如此消极。”

“哦?是吗?莫非道友还有什么出路给我?”锦红不动声色。

明明她现在受缚于人,明明她有着难以解脱的嫌疑,然而神色淡然得仿佛从前与几人一同探查魔修踪迹一般。即使是谢衍和裴玠,也不免叹一声好心性。

相比之下,白麟的唱念作打、痛心疾首,便仿佛有些过于夸张了。

“我们只是怀疑,并不是说道友就一定是魔修了。”裴玠微微一笑,将话头接了过来,明明大家已经图穷匕见了,明明面前的人不过是他的阶下囚、生死俱在他掌中,然而他朝锦红翩翩而笑的时候,与往常竟毫无区别,好似仍是谈笑风生。

然而,如今锦红与他对视,便已卸去了那份客气。她从前便知道裴玠这个人绝不像表面那样温润风流,但此时见了他这副模样,才觉得真是够膈应人的。

“锦红道友不是我们清欢宗的人,我自然也无权处置道友,倘若就这么将道友打作魔修,既是越俎代庖,又难以服众,倒不如请更有资格的人来决断。”裴玠缓缓道。

“更有资格的人?”锦红怔了一下,很快便反映了过来,“你们是说君上。”

难怪方才他们打探起蛟君的踪迹。

“我已说了,君上如今没了动静,不可能前来与你们相见,就算我把你们带到龙穴前,他也未必能应声。”

“锦红道友方才说,蛟君应声的频率越来越低,但即使相隔时间再长,总也是会有一声回应的,大家都是修士,那一时半会的,也总归等得下来。”裴玠微微一笑,看上去既有些风流倜傥的样子,又显得可恶极了,“锦红道友不必为我们担心浪费时间,宗门既然把我们派来潼海,就是让我们专心解决这件事的,三年五年的,魔修值得。”

锦红凝视着他,脸上带着点冷肃,却又仿佛有些困惑。

她自然知道似谢衍和裴玠这种时常笑意温和的人,一旦冷酷起来,哪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冷酷,但她总觉得,尚且不至于此——这两人直到现在,也没拿出什么如山一般的铁证,甚至没有同她对峙,更没有在魔修下落、踪迹上稍作停留,竟一门心思认定她就是魔修的源头。

裴玠和谢衍……会是这样武断的人吗?

而且,裴玠虽然是个笑面虎,心中或许藏着一把锐利的刀锋,但他一向以和气事人,轻易不会做出这样直接撕破脸却又不拼刺刀的事情。

要么和和气气,要么直接把人按死,既撕破脸又做事情不干不脆,究竟是什么意思?

锦红若当真是证据确凿的魔修,裴玠也许就应该直接一个搜魂术下来了,现在却动武动到一半,又来动文的了。那倘若锦红不是魔修,被蛟君证明清白后,他岂不是将人得罪死了?

在锦红心里,裴玠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是为了龙宫传承而来?”她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终究想不出裴玠和谢衍这么做的理由,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龙穴位置有点嫌疑,“你们是想知道龙穴的位置,想让我带你们去?”

当年那些与妖类修士签订心魔誓约的大能是否知道龙宫传承所在,已不得而知,至少对于当今的修士们来说,龙穴已经是个传说,类似于“海上三神山”那种虚无缥缈的存在了,而对于三大宗门的修士来说……

锦红倾向于他们是不知道龙穴存在的。

谢衍微微一怔,显出些微的惊讶来,似乎对锦红的猜测有些诧异,但他很快微微一笑,“倘若我说不是,道友想必也不会信,那就算是吧。”

他说到此处,轻轻笑了一声,“想来,这样的上古传承,谁能不好奇呢?”

他说得模棱两可,听在锦红耳中,便就已经等于承认了。她朝谢衍和裴玠的脸上望了几眼,最终又朝白麟轻轻一瞥。

龙宫传承得以保存这么多年而未被人类修士毁灭,一来是因为当年那些妖修大能的迷阵设地精妙、人类修士没能找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龙穴它根本不可能被毁灭,至少不可能被擎崖界的修士毁灭。

这是超越了擎崖界层次的传承。

锦红思忖了片刻,既然谢衍和裴玠想去龙穴,她便带他们两人去,左右那龙穴已被君上占据,旁人根本不可能进入,也就不能尝试取得传承,更何况,这两人无疑是最纯种的人类修士,一点妖类的血统都没有,绝不可能获得龙宫传承。

她此时身陷囹圄、难以脱身,又有一个不知是什么情况、对她杀意隐隐的白麟在一旁虎视眈眈、挑拨离间,倒不如把这两人带去龙穴,一路上也许能找到机会解脱嫌疑、从而脱身。倘若君上正好能应下,还她一个清白,那便更是再好不过了。

“好。”锦红沉吟了许久,终于是点了点头,“我带你们去龙穴。”

“这倒也不必道友出力。”裴玠忽地轻轻一笑,“道友只管跟着我们就好。”

锦红一怔,“什么意思?”

这两人难道还能知道龙穴所在?那岂不是意味着三大宗门也知道龙穴的位置?那,那,君上的计划岂不是……

“道友不要误会,我们头一回来潼海,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不过,这不是有白麟道友为我们带路吗?”裴玠笑着望向白麟,“道友,有劳了。”

白麟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锦红一眼,便再也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而他誓不与她为伍,目不斜视地朝谢衍和裴玠走去,“君府治下不严,家门不幸,让两位道友见笑了。我这就带二位道友去龙穴见君上。”

即使是方才被人二话不说就拿下,锦红也只是稍显惊愕,然而此时,她却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你怎么会知道龙穴所在?当年君上分明与我说,此事万分机要,绝不可告知第二人!”

这么多年了,锦红从不知道,白麟竟然也知道龙穴的位置!他从来没有提及过!

“自然是君上秘密告知于我的。”白麟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傲然道,“君上当年对你十分信任,但他也是多年的大修,又岂会不知道鸡蛋不能全装在一个篓子里的道理?当年他告知了你,私下却也告诉了我,倘若你有异心,便要我偷偷前去禀报君上。今日一看,可见当年君上的举措是何等英明。”

锦红难以置信。

“道友,请。”谢衍朝她轻轻一摊手,自然地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似乎生怕她突然暴起逃窜。然而他神态自若,脸上仍带着和气的笑容,望向锦红的眼神,一点不像在看一个魔修嫌疑人。

锦红顿了一下,神色微妙地望了他一眼,忽地冷哼了一声,抬步便跟着白麟向前走去。

四人相伴成行,从君府飞出。方才那激烈的斗法余波,已引得君府中许多的妖修当场跑路,没来得及跑路的,也在哭天喊地,好好一个擎崖界文艺中心,好似忽然变成了济难所。

白麟本来是冷着脸从君府中走出来,想要一路急行到龙穴的,然而刚一出君府就见到这样的场景,脚步不觉顿了一下,那冷厉的神色也忽然放柔了,露出些极不忍的神色来,回过头,略显迟疑地望了谢衍与裴玠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道,“抱歉,两位道友,请容我稍稍耽搁些许,将这些小妖们安顿好了,就来为二位引路。”

他态度无比客气,又重新变回了最开始那副既客气又恭敬,还有点侠气感的样子,姿态放得很低,似乎这是个什么非分之请。

“道友实在太客气了,这本是应有之理,尽管去就是了,如果实在走不开,我们便请锦红道友引路,也是一样的。”裴玠微微一笑。

“不不不。”白麟神色稍稍凛然了些,“我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完,还是我来带两位去龙穴,锦红她……”他看了锦红一眼,摇了摇头,“她骗我们骗得太好了,我现在,实在信不过她。”

锦红只是冷笑。

“好罢,白麟道友请便。”

“我很快就回来,稍等片刻便可。”白麟又强调了一遍,郑重其事,直到谢衍和裴玠点点头,这才扭头朝下面的兵荒马乱冲去。

“白将军”的名声在潼海之上,是当真十分响亮的——也许白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力敌或击杀过什么特别有名、特别强大的敌人,但就是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反复积累,让人提及潼海之上有名的强者时,便要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这个“与红将军齐名的白将军”。

他一出现,便好似给下面乱成一锅粥的小妖们一颗定心丸,哭喊声、惨叫声渐止,在他的指挥下,乱哄哄的场景也慢慢有了秩序,肉眼可见这些小妖的冷静了。

白麟与这些小妖们相处的时候,便好似真的是个义薄云天的大英雄、锄强扶弱的好将军,轻易就能与这些小妖打成一团,一点架子也没有。

其他的时候,他的义薄云天、豪气干云,也不是说就完全是假的,但总给人以一种,空中楼阁的感觉,有些虚无缥缈,没有那么踏实。

与小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真心信任、毫无距离感,这是锦红也做不到的事情。

人们尊敬她、爱戴她、敬佩她、感激她,但她是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很强的“红将军”,仿佛只能仰望,难以接近。

锦红一向知道白麟有这样的本事,这与她正好互补,她一直觉得这对于君府来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有了白麟,她就不必强迫自己做这些事了,直到今天见了……她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她好似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仿佛她为这些同族努力谋求的平静生活,都只是高高在上的、并不落实的虚假愿望,仿佛她只是为了安慰自己,便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关于“妖类更好生活”的理想,自以为在为这些弱小的同族好,实际上只能感动自己,却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同族真正的想法。

他们究竟过得怎么样?她真的去了解过吗?

“白麟道友实在是个很不错领袖。”裴玠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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