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上虞黛楚,和颜悦色到极致,甚至让人看出点慈爱的意味来,这和萧沉鱼在众多弟子,乃至于元婴真君面前稍显淡泊的样子截然不同。
虞黛楚偏过头望了她一眼,心下很是不解。但她很快收束目光,又将视线移开,落在了面前的层峦叠嶂上,与萧沉鱼并肩看云起云灭。
“什么都瞒不过宫主的眼睛。”
虞黛楚这就算是直接承认了,“我毕竟还是趋利的人,倘若谁家道法合适我一些,我自然也要多学一些——宫主也别怪我不直接废去道门功法。毕竟,在这沧流界,我还真的不敢,也不愿意重新做一个凡人,重新往上修练。”
按照虞黛楚的心思,她其实只想白嫖魔门的功法,但无论究竟修练的是什么路数,都不会妨碍她的心还是在擎崖界的道门那里。
不过,这样的话,即使放在沧流界魔门,也显得太过无礼了,对方是一界巅峰,虞黛楚还没那么头铁。
她说的话,也是真相,只不过,是一部分真相罢了。
“你别紧张。”萧沉鱼朝她微笑,“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既然可以博采众长,自然是件好事,何必拘泥于一个形式?日后天宫入驻擎崖界,说不得还得你这样精通两家所长的人出力呢。”
萧沉鱼是第一个明确和虞黛楚说起沧流界有入侵擎崖界打算的人。
“宫主这是什么意思?”虞黛楚神色惊疑不定。
无论是厄朱还是秦月霄,对她说起沧流界所谓的“大事”的时候,都刻意诱导,希望虞黛楚能自己来问,从而给她套下一环又一环的算计,虞黛楚自然不愿上钩,要不是虞黛楚沟通护道金龙的时候偶然得知了所谓的“苍穹将沉”,她现在理应是一无所知。
然而此刻萧沉鱼开门见山,她当然还是最好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以一己气运,唤醒一尊护道灵神,这种事情,别说是萧沉鱼经历过的这七八百年经历了,就算是整个沧流界魔道数万年的传承,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虞黛楚这个魔道气运之子,对于整个沧流界来说,完全是亘古未有。
故而,虞黛楚唤醒金龙的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萧沉鱼是完全一无所知,更不可能知道虞黛楚会从中得知苍穹将沉这种对于整个沧流界来说,都算得上是头等机密的大事了。
她一无所觉,朝虞黛楚缓缓说道,“你是厄朱从擎崖界带回来的弟子,只怕直到现在心里都有些奇怪,厄朱究竟为什么会在擎崖界吧?”
这不过是个话引子,虞黛楚应了一声,萧沉鱼便继续说下去,“其实若非是迫不得已,我们在沧流界待得好好的,也不会去擎崖界探头探脑,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大家都要遭难了,这才想找个退路。”
虞黛楚信她的鬼话。
按照沧流界的风气,发现一个新大陆,那淘金的人还不是蜂拥而去,即使对面的道门修士也不好惹,但道门修士心软好骗啊!
秩序井然的擎崖界,比起混乱不堪的沧流界来说,很多地方实在是繁荣了太多,起码底层修士比起沧流界的魔修来说,要富裕太多。
沧流界魔修刻在骨子里的脾性,就是“斗”,为了一点资源,能斗到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和谁斗不是斗?为什么不捡擎崖界的散修软柿子捏呢?
倘若两界有可能相汇,沧流界入侵擎崖界是必然的。
不过,萧沉鱼的话里,还是有一半实情的。
倘若沧流界没有所谓的苍穹将沉的危机,那么这些魔门大能也就不会有这么强的紧迫感,“这么做能得到好处”,总归还是比不过“不这么做就要死”的。
大概就是,道魔大战究竟是几十年后发生,还是一百大几十年以后发生的区别吧。
“宫主,这沧流界的大难,究竟从何说起?”虞黛楚微微蹙眉,故作不解,“弟子看来,沧流界虽然不及擎崖界繁华,然而人才辈出,也是一等一的人杰地灵、传承悠远,如何就有大难了?”
萧沉鱼故作叹息,“这事就说来话长,归根结底,万事万物都有寿数,修士有寿元终结坐化,一方世界也不例外,咱们这沧流界,就是寿数将尽了。”
“寿数将近?”虞黛楚不解。虽说她算是明知故问,但萧沉鱼如此解释,她却反倒云里雾里,什么叫做世界的寿数将尽?虞黛楚的常识中,一方世界确乎有生灭之分,然而世界的诞生和衍化,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自然消亡与湮灭,显然也该无比漫长才对。
按照常理,沧流界若要衰竭,应当是煞气渐渐衰竭,其中修士的修为也渐渐无法提升,沧流界进入末法时代,环境愈发恶劣,竞争和内卷越发严重,最终传承断绝,也许其中修士修为最高不过炼气,直至湮灭。
但像是沧流界现在的水准,不说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至少这些大能是真的不算稀奇,怎么看也没有走向末法时代的迹象,至少……至少不是几十年以后就要崩毁湮灭了的样子,怎么说,也得再过个两三万年吧。
而两三万年,当前的这一波修士早就坐化的坐化,飞升的飞升了,魔门修士不重传承,没道理为了两三万年以后,所谓的子孙后代拼这个命吧?
诚然,也许这些元婴大能走一步看十步,计划长远,赶在沧流界崩毁很久之前就要谋一条退路,但他们完全可以慢慢来,筹谋个几百上千年只是小意思。
但在虞黛楚的另一条时间线上,道魔大战、魔门入侵擎崖界,只不过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
根本没有必要,又对己方也有很大风险和代价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赶?
“短则七十载,长则一百年,沧流界就要崩毁了。”说起这样的事情,即使是萧沉鱼这样即将飞升而去的大修,也难免叹息,虽说魔门大能只顾自己修行,但沧流界也毕竟还是有一两分香火情,“我们等不了仔细筹谋,唯有孤注一掷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虞黛楚惊疑不定。
明明她是一心擎崖界的道门修士,但在维护沧流界存在的立场上,虞黛楚反倒是最希望沧流界没有事的人——人一旦有了退路,自然也就少了几分凶狠,那时即使沧流界的入侵无可避免,也只是抱着“捞一票试试”的心,倘若伤亡过大,自然也就退去了。
但若是沧流界马上就要崩毁,魔门修士不占据擎崖界就得跟着沧流界一起死,那他们孤注一掷,对擎崖界来说,就是真正的灾难了。
“好端端的,一方世界怎么会崩毁得这么快?”虞黛楚不由皱眉,“宫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沧流界依托因果镜,自然能见因果气运,况且,一方世界的天道究竟是兴是隐,普通修士看不出来,难道我们这些元婴老家伙,还能看不出来?”萧沉鱼缓缓摇了摇头,仿佛叹息,“至于为何崩毁得这么快,其实我们也捉摸不透。不瞒你说,其实沧流界要崩毁这件事,我们也是三百多年前才发现的。”
“三百多年前?”虞黛楚眉头紧锁。
那岂不是在发现了这件事之后,魔门圣地之争紧接着就发生、血海立马炼成,与极乐天宫一争高下了?
“三百多年前,我们这些元婴修士,便发现原本正常运行的天道,忽然就变了。”萧沉鱼声音沉沉的,带得整个云山之巅都仿佛压抑无声,风云不敢过眼,“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们发现这沧流界忽然变得极其脆弱,每一天都仿佛在走向崩毁。”
一方世界崩毁,对于整个诸天万界来说,实在是件平平无奇的事情,每天都有无数世界衍化,也每天都有世界在湮灭,但对于这方世界中的生灵来说,这堪称是灭顶之灾。
沧流界当时的元婴真君发现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大惊失色,什么昔日恩怨、互相都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一定要小心这老鬼,全都给忘了,正色坐在一起,开始讨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世界怎么就要崩塌了?
“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一直观察,发现这天道崩毁,无可更改,也无可逆转。”萧沉鱼淡淡道,“我们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拿不出半点办法。”
“那时候,能有一点希望飞升的,全都在那个时候准备飞升了。”